万瑜被办公室门口的“总裁”两个字晃了下眼, 低眉顺眼地进去, 助理带上门, 办公室里就剩她和沙鸿达。沙鸿达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 双手捧着, 放在桌子上,“站着干嘛, 过来坐。”
    万瑜坐在离他二十公分的地方, “沙先生,我要辞职。”
    “不要太冲动, 有事情我们一起解决。”
    万瑜摇头, “解决不了,我不想待在贾顾文那一组。”
    沙鸿达敲着桌子, “我可以给你换一组。”
    “您觉得我出了这个门后, 还能好好工作吗?”
    “怎么不能, 关系户又不止你一个。”
    万瑜抬头看他, 沙鸿达勾唇笑了笑,“只要是公司就有裙带关系,不管是不是跨国公司。贾顾文的为人我也听下属们说过,我不能因为你就开除他, 这样我的威信就没了。他的工作方法确实有问题, 但是他舅舅是税务局的人, 咱们就得留着。”
    万瑜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老贾尾巴翘的那么高。
    沙鸿达语重心长,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以前是跟项目的,这样,我把调到项目部,如果你不满意再辞职,怎么样?”
    人家搭好了梯子,等着你下呢,那到底下不下呢?
    万瑜也希望能做出成绩,配得上蔡毅城,便点了点头。
    沙鸿达如释重负,笑得眯起眼睛,“这才是好孩子。”
    万瑜怔了下,心里倏地一痛,有多久没人夸过她是好孩子了。
    沙鸿达站起来打电话,万瑜看着他的侧影,目光复杂。
    项目部经理很快过来,问了万瑜几个问题,让她收拾东西去项目部报道。万瑜很高兴,谢过沙鸿达,便开门走了。
    公司里的八卦传的最快,万瑜和沙鸿达认识这事,项目部经理早就知道了,那几个问题也就是过个场面,显示他是经过了考核的。
    他心里琢磨着怎么安顿万瑜,最好是清闲不重要,薪水又高的,大家都满意。
    沙鸿达喝了口咖啡,说:“万瑜跟我确实有点关系,但是一到了项目部就是你们部门的人,不用卖我的面子,该说还是要说。”
    “我知道了。”
    “她能力如何我也不知道,如果不行,你可以跟我直说。”
    经理犹豫了下,“总裁,先让她干几天试试吧。”
    “好。”
    看沙鸿达没了别的吩咐,经理就出来了。沙鸿达的话在他听来就是客气一下,谁敢真的去说她,就她那火爆的性子,敢跟老贾顶,就敢跟他顶。
    经理叹了口气,请回来一位祖宗,以后可得小心地伺候着。
    ……………………
    蔡毅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本子大约三厘米厚,纸张泛黄,有些破旧。翻开第一页,歪歪扭扭的字,写着1989年7月2日到蔡家,妈妈买了衣服,牌子上的价格是130块。
    1989年7月6日出去玩,门票40元。
    1989年8月29日交幼儿园学费3000元……
    一直记录到读大学,大学的费用都是他自己打工赚来的。这些的年的花费加起来将近二十万,再加上利息,蔡毅城决定给蔡家三十万。
    这样他就会觉得不欠他们的了。
    万瑜在身后抱住他,他看起来很悲伤,身影萧索,她的心揪成一团。
    他在那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每次回去就觉得是一种煎熬,但他的心里还是把蔡家当做生命的驿站,至少他觉得他还有个地方可以留恋。
    如今,他只有这间两居室,还有身后的这个女人了。
    蔡毅城回过身,把万瑜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头顶。他们多像两个相互取暖的小动物,只有紧紧挨着彼此,才会觉得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万瑜踮起脚,吻他的唇,拽他的衬衣,蔡毅城按住她的手,摇摇头。万瑜撅起嘴,“明天陪你妈妈做完手术,我回去一趟。”
    蔡毅城轻笑,“回去干吗?”
    万瑜翻个白眼不理他,蔡毅城揉揉她的头发,重新拉到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我只剩下你了。”
    万瑜的心里又开始抽痛,抚摸着他的背,跟安慰孩子一样。
    ………………
    王晓花被推进手术室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田家富坐在长椅上,十分不安。田宝根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看看同样坐在长椅上的蔡毅城。
    生活在城市里真好,女朋友漂亮,还有爱慕者。
    今早,一个漂亮的护士提了水果篮来病房看母亲,说是蔡毅城的朋友。
    田宝根看的眼睛都直了,他从来没见过说话那么温柔的女孩子,腰身纤细,笑起来像温暖的溪水在心里流淌。城里的女孩子就是比村里的漂亮,他们村最漂亮的就是二妮了,也没有她漂亮。
    沙瑶朝田宝根笑笑,田宝根的脸刷得一下红了,忙转过身,盯着手术室三个大字,脑袋里却不断回放着刚才沙瑶那美丽的笑容。
    万瑜嗤一声,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勾引男人,脸皮可真够厚的。
    沙瑶回视她,得意的笑了笑,对,她就是有本事,时时刻刻散发魅力,让男人为她神魂颠倒,无论老幼。
    万瑜很想撕开她脸上的伪装,让大家看看她的里子是多么的丑陋和肮脏。
    蔡毅城握住万瑜的手,说:“沙小姐不用跟我们一起等,恐怕还要一个多小时,你去上班吧,别让领导说。”
    “没关系,我跟护士长请了半天的假。”
    “那多不好意思。”
    “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嘛。”
    昨晚,蔡翌辰跟沙瑶打电话,牢骚满腹,说蔡品良胳膊肘往外拐,帮人家养儿子不算,连手术费都要帮人家讨,现下病倒了,人家连看都不来看,还不是他这个亲儿子在身边。
    沙瑶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母亲、省立医院、胃癌等几个关键字眼,蔡翌辰后面的话根本没听见去,不动声色挂了电话。一大早就到医院里查住院记录,果真找到了王晓花的信息。
    她特意买了水果,还接了别的护士的活,给王晓花量体温,测血压。
    沙瑶表现的很乖巧,说话也轻声细语,上了年纪的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王晓花频频点头,不禁拿万瑜跟沙瑶比,怎么看怎么觉得沙瑶比万瑜更适合蔡毅城,蔡毅城沉默寡言,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有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在身边,能帮他排解下忧愁。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摘下口罩,朝蔡毅城点点头,“手术很成功。”蔡毅城握住老友的手,除了一声谢谢,找不到别的词表达此刻的心情。
    医生拍拍他的手,说了声好好照顾病人便走了。
    众人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紧接着王晓花被推出来,送进了病房。
    刚动完手术,病人需要休息,蔡毅城带着万瑜离开了,稍晚点再来,倒是沙瑶,时不时过来看看,田家富深表感激。
    蔡毅城送万瑜回家,小区没有停车位,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他从后备箱拿了几样礼品,第一次登门,不管他们父女的关系怎样,身为女儿的男朋友,不能空着手上门。
    万瑜拿钥匙开门,听到房间里隐隐有声音传出来,两人也没有在意,拉开门,便听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女人叫的很大声,像被凌迟一样。
    客厅里散落着女人的裙子、内衣,男人的皮鞋、裤子,倒是比她上次来干净了不少。
    万瑜要进,被蔡毅城拉住,“改天吧。”他的脸红的像煮熟的虾,耳朵也红的要命。
    “我不想再回来了。”万瑜一脚踹在门上,哐当一声,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万庆国大吼,“哪个孙子踹我家门,不想活了!”他穿着内裤跑出来,啤酒肚上挂着大片的汗渍。
    万瑜撇嘴,也不知道哪个女人能忍受这样身材的男人,年纪大了,体力也不济,做的时候恐怕只能听到男人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吧,连高.潮都到不了。
    万庆国怔了下,急忙窜回屋里,关上房门,女人的声音响起来,“谁呀?”带着明显的不满。
    “不要管她,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呀,都来人了,我的衣服呢?去给我拿!”
    不一会儿,万庆国又出来了,套上了秋衣秋裤。
    蔡毅城第一次见万庆国,发现万瑜一点儿都不像他,“伯父,你好,我叫蔡毅城,是万瑜的男朋友。”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感情的流动。
    万庆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扫了眼东西,也不理他,拿了地上的衣服进了屋。
    蔡毅城摸摸头,碰了个钉子。
    万瑜满世界找户口本,“不要管他。”没有找到,她去踢万庆国的门,“户口本呢?”
    “要户口本干嘛?”
    “结婚。”
    房间里静了一瞬,万庆国猛然拉开门,像见到了满地的金子,双眼放光,“结婚可以,先拿礼金,没有二十万不行。”
    “我结婚,你凭什么要礼金!”
    “那你就别结婚,户口本在我这。”
    万瑜咬牙切齿,“万庆国,你别太过分。”
    “没有二十万,十万也行。”万庆国打量蔡毅城,“他看起来不像没钱的。十万,对他来说可不多。”
    万瑜的火气往脑门里钻,脸涨得通红,“钱钱钱,你都钻在钱眼里了。”
    万庆国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理直气壮,“没钱怎么活。”
    “也是,除了钱你们还要什么,就连……”万瑜顿了下,冷笑,“当初你们让沙瑶顶替我去读大学,这笔账怎么算呢?”
    万庆国勃然变色,“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提?”
    “在你们那里过去了,在我这永远过不去,她读大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拼命的复读。万庆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让人家知道沙鸿达的女儿是顶替别人才上的医科大学,你说她还如何在医院里面当她可爱的小护士呢。”
    万庆国咬着牙,下颌上的青筋直冒,“好,万瑜算你狠!”他进屋拿户口本,想摔在万瑜脸上,目光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心里发憷,扔在了地上。
    万瑜并不拿,“拿起来,双手递给我。”
    万庆国瞪她,万瑜亦回瞪,丝毫不让。
    万庆国终是弯下腰,捡起户口本,双手递给她。
    万瑜仍旧不拿,“说对不起。”
    “你他妈到底要不要?!”
    “道歉!”万瑜拿手机,“我现在就给医院打电话。”
    万庆国目呲欲裂,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
    万瑜冷笑,拿过户口本,“我会把户口摘下来,从今天起,我跟这个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你早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你给我滚!”
    “我会走,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求我。”
    万瑜拽着愣怔的蔡毅城离开,万庆国气得一脚踹在茶几上,茶几登时翻了,上面的咖啡杯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蔡毅城一边开车,一边观察万瑜的脸色,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当时很难受吧?”
    “除了难受还有绝望,我没想到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求母亲,她只是哭,却不肯帮我,我真不明白,我和万瑶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什么她那么偏心,我就像不是她的孩子一样。”
    蔡毅城拉过她的手吻了吻,他能想到,当时她有多无助,多痛苦。
    万瑜自嘲地笑笑,“当时我真想拿把刀子捅死他们,一了百了。那个暑假是我过得最痛苦的暑假,我本来想就这样算了,找份工作,离开那个家,可我又不甘心,咬着牙复读了一年,考上了重点大学。”
    “我一直以为我很悲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惨,咱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万瑜挑起他的下巴,“苦命的鸳,你何时与苦命的鸯去登记,变成合法的啊?”
    “我现在就去蔡家。”他看一眼万瑜,“你跟我一起去。”
    蔡家的欧式建筑矗立在眼前,真当气派。
    蔡毅城摁门铃,阿姨打开门,见到他笑了笑,同万瑜颔首。
    “阿姨,我爸妈在家吗?”
    “都在,先生病了,在卧室。”
    那日蔡品良气得够呛,心里绞痛,胃也跟着抽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幸好没上几节楼梯,没摔到骨头。
    蔡品良本身就有胃炎,时常复发,大家都没当回事,也没想起来去医院做个检查,医生来后,只按照平常的方子挂了盐水。
    蔡毅城也想到了此处,蔡品良年轻的时候只顾着创业,吃饭不规律,患上了胃炎,年纪大了,复发地越来越频繁。
    蔡毅城拉着万瑜的手上楼,站在二楼第三个房间,深吸了一口气,才敲门,听到一声进来,蔡毅城打开门。
    蔡品良躺在床上,手上挂着输液管,叶欣研坐在床侧,沙鸿达坐在椅子上。
    蔡毅城叫了声爸妈,又跟沙鸿达打招呼。
    沙鸿达听说蔡品良病了,特意来看看,也听他说了蔡毅城的事,他倒是没想到蔡毅城是养子,觉得有点可惜,比他的亲生儿子好多了。
    蔡品良露出笑脸,“你回来了。”他强撑着坐起来,目光落在万瑜身上。
    叶欣研冷着脸,扶他坐好,看都不看他们。
    蔡毅城介绍万瑜,说到女朋友三字,蔡品良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知道,这位万瑜就是沙瑶的姐姐,一个精神病患者。
    万瑜感觉到了蔡品良的敌意,那种眼神她从小到大没少经历,已经练成了百毒不侵,再说他也不是蔡毅城的生父,关系岌岌可危,更不知道介意。她笑了笑,叫声了伯父。
    随即看向沙鸿达,叫了声沙先生,沙鸿达颔首,她在项目部做的不错,起先做一些不痛不痒的活,提了几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后,被委以重任,项目经理也不再看轻她。
    叶欣研没给好脸色,鼻孔朝天,十分不待见他们,心里揣摩两人的来意。
    蔡毅城说:“爸爸妈妈,我和万瑜打算结婚,我回来拿户口本。”
    蔡品良登时坐直了身子,“不行!”
    叶欣研倒是笑起来,“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吧,毅城想结婚是好事,他都三十了,也该成家了。”
    蔡品良瞪她,“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爸爸,我已经考虑好了。”
    “毅城,你……她、她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是医生,应该知道有些病是会遗传的。”
    “我不怕,而且万瑜已经治愈了。”
    “还会复发的。”
    “爸爸,她没有病,她是……被人陷害的。”
    万瑜猛然看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他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蔡品良愣住了,“陷害?”
    沙鸿达的眉毛打成了结,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沙瑶的脸。自从知道她顶替万瑜读大学后,他对沙瑶就堤防了一分,总是探究她笑容背后的意义。
    沙瑶的眼睛很深邃,几乎看不到情绪,即使是笑的时候,笑容也很难达到眼底的深处。
    沙鸿达做管理做了近三十年,心理学的书读了不少,他能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出这个人是虚情还是假意。越是深究,他越害怕,他怕他的女儿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
    蔡毅城道:“这件事我以后会跟您解释的,我也真的想跟万瑜结婚,还希望您成全。”
    蔡品良沉默许久,蔡毅城神情坚定,这个儿子终究是留不住了,他闭上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
    叶欣研拿来户口本,放到蔡毅城手里,她依旧冷着脸色,像一张扑克牌的q,穿着华丽,面无表情。
    蔡毅城紧紧拿着户口本,“我想把户口摘出来。”这是他的另一个目的。
    蔡品良浑身一震,许久,缓缓说道: “摘吧,迟早要摘出来。”
    “谢谢爸爸,钱我已经汇进妈妈的账户了,一共三十万,不多,就当是对你们养育之恩的报答。”
    蔡品良点点头,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咬着牙,慢慢躺下,侧过身,不想再看他。叶欣研的眼底有了笑意,悄悄拿出手机查账户。
    蔡毅城深深地看了蔡品良一眼,他背对着,只能对着他的后背,蔡毅城跪在地上,给蔡品良磕了三个头,“多谢爸妈的养育之恩,我,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
    蔡毅城红了眼眶,这些年蔡品良对他很不错,他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蔡毅城拉住万瑜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微微的颤抖。
    万瑜紧紧握住,给他支撑。
    蔡毅城又看了蔡品良一眼,他仍旧没有转过来,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了,他又对着叶欣研鞠了个躬,带着万瑜离开,这回是真的离开了,账钱两清。
    万瑜摇蔡毅城的手臂,“开心点,以后你就是自由人了,你说了算。”
    蔡毅城窝在她的颈窝,“我心里还是很难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可以用金钱衡量吗?我给了他们三十万,看起来像是两清了,可是这些年爸爸花在我身上的心血,我无论如何是还不完的。”
    “我知道,我们慢慢还。”
    蔡毅城点点头,又笑起来,直起身子,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金丝绒的小盒子,打开了,是一枚闪着光的钻石戒指,他单膝跪在地上,“万瑜,你愿意嫁给我吗?”
    万瑜瞪大双眼,他的求婚让她猝不及防,她以为他们就直接拿了户口本就去登记了,没想到还有浪漫的一跪。她点点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欣喜地伸出手。
    蔡毅城轻笑,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戴戒指很好看。低头,吻了吻戒指,“套上了就是我的人了。”
    万瑜娇羞地眨眨眼,“奴家愿意做你的人。”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走,跟本宫登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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