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了酒香的抱厦,萧祺山已经沉默了一柱香,更漏传来响声的时候,他把头抬了起来:“之前在围场里,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本来也还没有想清楚。”
    陆瞻给他斟酒。“但是最近我有了一点想法,而你刚好又提到了这个。”
    萧臻山一向老练,也并不笨。方才他暗示的这么明显,沉默的这一会儿工夫,陆瞻相信他已经有所怀疑了。
    “收养他的人,又是怎么想的呢?”萧臻山喃喃自语,又道:“你,你们会对收养他的人怎么样呢?”
    陆瞻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暂时还回答不上来。
    在今日传旨之前,他与宋湘几乎已经锁定了萧祺,却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告诉萧臻山,那时害怕他感情用事。
    但是下晌传旨的时候,他仔细地观察过萧祺,听到入衙门任佥事之时,萧祺明显顿了顿。
    长公主收养萧祺的动机是什么?他目前不知道。但是萧臻山是无辜的,不管最终凶手是不是萧祺,他都得给萧臻山一个机会。
    “皇上最是英明,不管收养楚王后裔的人做了什么,是非黑白,都一定会有个公断的。”陆瞻举杯,示意他喝酒。
    “倒也是。即便楚王的后人干了些什么,跟收养他的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萧臻山端着酒,说完就仰脖把酒喝了。
    深吸一口气,他兀自坐了会儿,又看了看左右:“苏慕他们呢?天这么冷,我去让人上点热食给他们。”
    陆瞻看了一眼空空的门外:“不必了。他们不在这儿。”
    第416章 不忠不孝
    荣禧堂里,侍卫已经将来龙去脉全部说毕。
    “有没有提到那个刘颂是什么人?”
    “没有,此人自称属下,不知是不是三老爷原先驻地军营里的将领。”
    长公主走到榻旁,坐下来。“去传他来见我!”
    三房这边,炕上已经堆起了五六个包袱。萧夫人衣冠齐整,披着寒风匆匆地进来:“车马准备好了。”
    快速往包袱里堆着文书卷宗的萧祺手未停:“让王福进来把这些都搬出去!”
    萧夫人转身出门。
    这说话的功夫,萧祺手下又已经打包好了一个包袱。猫腰抱着一堆书信站起来时,王福进来了:“老爷!殿,殿下派于公公过来了,传您去荣禧堂!”
    萧祺还没有完全抻直的腰顿在半空。他扭转头,把手上的书札全部放了下来。
    于田带着几个侍卫站在院门下,拢手望着院里。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他循声看过去,萧祺缓步出现在门口。
    于田躬身:“请三老爷随老朽去见殿下。”
    “老爷!”
    萧夫人出现在另一边的庑廊下。
    萧祺看了她一眼:“夫人早些歇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示意于田:“走吧。”
    萧夫人望着他们出了院子,情不自禁追上去两步,终在宝瓶门下攥着双手停了下来。
    荣禧堂里安静明亮,窗外的雪光与屋里昏黄的灯光对比鲜明,也许因为过于安静,屋里也显出几分肃穆之感。
    萧祺走进门,偌大屋里宫人们一个不见,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在,她背朝门口立在窗户前,手里捻着一支香。
    “今夜雪好大,母亲莫非是受寒雪相扰,不能安眠?”
    萧祺走到屋里,对着长公主背影说道。
    长公主捻着香转身:“看你一身衣冠齐整,应该也是睡不下去。不过你从戎数年,军营生活可比京城要艰苦多了,应该不会是受风雪所扰才是。”
    “母亲所言极是。今日蒙圣上恩宠,得以升职,儿子寤寐不宁,左思右想,唯恐不能报答圣恩之万一。”
    “皇上虽然升了你的官职,但是佥事这一职却不能掌有兵权,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子蒙受殊荣,岂敢有丝毫不满?虽然不能掌兵,但从此能长伴母亲左右,也是儿子的福气。”
    “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孝心,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出去了。这些年你在外面,想必有了不小成就。只是身子也给拖垮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正该好好调养才是。你让我去跟皇上说说,去衙门里报到的事情可再缓上几个月。”
    长公主说到这里,从袖口里掏出一本奏折,放在了面前桌上。
    萧祺望着这份奏折,抬眼时目光已有些凉意:“母亲这是何苦?儿子有些成就,对您来说不好吗?母亲悉心地栽培儿子,为了不就是让儿子功成名就,然后带挈萧家吗?”
    “原本我的确是这么想,若你功成名就,与你与我们萧家,都有好处。但是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我付诸心血,将你当成亲生骨肉,结果却养出你一身反骨!”
    萧祺漠然:“母亲何出此言?世人都知我萧祺一心报国,于我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如何反倒污蔑起我一片忠心?”
    长公主冷冷扬唇:“那你不如打开这奏折看看,里面是什么?!”
    萧祺眉头微皱,缓伸出一只手,将桌上奏折拿在手里。
    奏折打开,里面却赫然出现了一封书信……
    他倏然抬头望着长公主,目光变幻莫测,最终缓缓将奏折合上:“先前造访过三房的人,看来果然是母亲的人。”
    “我若不这么做,又怎么才能撕下你这一身羊皮呢?”长公主沉声,“楼参是你的人,那宁王也是你害死的?”
    “我可没想杀他,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萧祺把奏折啪的放下,“我不让他们死,我就得死!”
    “那个时候你才十几二十岁,你是怎么会有这么一番狠毒心肠的!”长公主厉声怒斥,缓了一口气后,她颤声道:“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祺沉默了一会儿,在桌旁坐下来:“十三岁。那年先帝的祭礼上,我在母亲房间里发现了一份生辰文书。虽然没写我的名字,但生辰时间是对的,而我的生母,与我后来查到的楚王府的侧妃恰好同名。”
    “即便如此,世上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也有不少,仅凭这些你就生出了谋逆之心,不觉得轻率吗?”
    “但是世上又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生辰文书上的人,不但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刚好就在我养母手上,若我不是楚王的子嗣,还能是谁?”
    “那万一不是呢!”长公主怒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你这是谋逆,是反朝!你会将你这一身荣耀全部葬送!还会拉上我们萧家上下所有人为你陪葬!”
    “即便我不是楚王之子,即便我弄错,那万一我成功了呢?”萧祺站起来,“儿子筹谋到如今为止,不是一切都很顺利吗?若是成功了,那我不亏,母亲就成了皇太后,母亲也不亏!当一人之下的皇太后,死后配享皇后尊荣,不比当长公主要强吗!”
    “你这是不忠不孝,还要把我也拖下水!”长公主奋力扇了他一巴掌,“你反的是谁的朝?反的是我弟弟的朝!我抚养的儿子成为了反贼,你以为我死后还会得到什么赞誉吗?!”
    萧祺捂着脸颊,怒视回去:“史书都掌握在成功者的手里,只要儿子君临天下,旁人敢说什么?当年我父亲死在皇帝手上,如今在他们蛊惑下,他们篡位我就变成了天经地义吗?!”
    “那是因为你父亲的确是做错了!”长公主咬牙道,“是他猜忌皇帝!那样的胸襟,即便他当时没对皇帝下手,等他继承了皇位,登基之后,如今的皇帝在他手下也会没有活命!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舍得当庭自刎!”
    第417章 一面之辞
    “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现在上位的不是楚王罢了。”萧祺把手放下来,“你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难道还会为一个失败者说话吗?”
    长公主深吸气:“你这么执迷不悟,偏执偏激,真的是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我看你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垂涎着皇权,只为了享受登顶的威风!”
    “那已经不重要!我为了走到那一步,付出了几十年的努力,权力到手之后,威风也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他缓下语气,看向长公主:“母亲不用担心,只要你心疼儿子,儿子绝对不会让后人诋毁你的名声。”
    “我若心疼你,那我的亲儿子亲孙子,就得全部被你害死!——于田,你即刻带人进来,拿下这逆贼,送进宫由皇上处置!”
    “老奴遵命!”
    门外于田朗声应着,折身就往外走。还没走到院门下嗯忽然砰的被打开,闪身进来四五个人,随后又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
    于田惊呼失声,倒退了两步,然后又飞快到了房门前!“殿下!”
    长公主也已经听到了动静,神色顿失地看了过来。
    那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已然持刀闯了进门,瞬间封死了屋内所有的出口。
    长公主沉声:“我的侍卫呢?”
    萧祺淡定地望向她:“他们既然能够顺利来到这里,自然说明母亲的人还是略差一筹。”
    长公主挺直腰脊,胸脯起伏:“你这是想杀我?”
    “母亲口口声声疼我,说把我当自己的亲骨肉,可倘若眼下在你面前的是大哥或是二哥,你会狠得下心把他们扭送进宫吗?你当然不会,因为我不是你所生,所以你可以说放弃就放弃我!”
    “你也不想想你犯的是什么罪?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十个我也保不住你!就算你是我生的,我不送你进宫,你又觉得你还有机会潜逃吗?你原本难逃一死,我也难逃一次,这我就认了!但府里别的人何其无辜?难道我得拉着所有人给你殉葬?!”
    “都不过是借口罢了,”萧祺冷哂,“我父亲横死在朝堂,你却暗中收养我,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长公主气到颤抖,一双眼几乎瞪出血来!
    萧祺磨牙道:“天寒地冻的,无用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只要母亲好好配合我,安心的留在荣禧堂养病,我可把母亲晚年无忧!”
    “病?”长公主冷笑,“我没有病。有病的是你,并且已病入膏肓!”
    “母亲若是不肯听劝,那儿子可就要来硬的了!”
    萧祺沉下脸来,狠视了她一眼。
    “难道我听从于你,你就会对我客气吗?”
    长公主说着使了个眼色给于田,于田随即就将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抓起来的一只两尺来高的大花瓷瓶,撞向了面前薰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公主与萧祺身上,没有一人留意到于田这一着!
    顿时就听大薰笼里砰地一声,随着一股刺鼻的火哨味,薰笼处火光漫起,扑面的热浪立刻将人推开了好几步!
    长公主大喝一声:“走!”
    于田便立刻扑了过来!
    被黑衣人拥护着后退的萧祺见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飞起一掌拍在了长公主后脑上!
    “殿下!”
    于田嘶声大喊,身后黑衣人举刀便要劈下去!萧祺伸出一臂将他挡开:“眼下还出得去吗?!”
    黑衣人侧耳听了听外面,如此静谧的雪夜,已经能听见脚步声和人语声隐隐地传来了!
    如此静谧的雪夜,连脚步声都能听到,方才薰笼发出的巨大声响,又怎么可能引不来周围的人?
    黑衣人摇了摇头,回应了萧祺。
    萧祺把手收回,咬牙看了一眼正在爬向昏倒在地的长公主的于田:“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他走过去,于田拿了一块布堵住了雨天的嘴,然后蹲下来:“你跟着长公主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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