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之音,阴森凄凄,听得妙心心里发怵,打断道:“别装了,你是鬼差,哪里来的眼泪?”
    孙田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将手放下,委屈地望来。果然只见眼睛红,不见泪光闪。
    妙心正色道:“所以太子妃昏迷那晚大喊有鬼,看见的其实是你?”
    孙田尴尬地点点头:“恐怕是的……”
    妙心又问:“皇宫里有没其他闹事的鬼?”
    孙田道:“这些日子未曾有过。”
    妙心两手一摊:“那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去抓鬼,只需把你供出去就行了。就说那太子妃是被勾魂的鬼差给吓跑了魂魄,大限已至,准备后事。”
    “使不得!使不得啊!”孙田急得站起身,慌忙合手行礼,恳求道:“听闻仙姑与陆大人的兄弟一同抓了水鬼,想必仙姑道行高深,有法助我找到太子妃的魂魄。”
    妙心笑着纠正道:“我与你们陆大人是旧识。”
    孙田一听,惨淡的面色焕然发亮,急急拱手:“万祈仙姑救我一救……”
    妙心即回正题,问道:“大祭司为太子妃祈禳那日的情形你可见过?乌云密布的天上果真有人说话?”
    孙田点头,那日大祭司命人将太子妃抬去祭坛,为护她阳气,他便跟了去。
    “大祭司祈禳不久,上空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只见云里有黑影游动,那影子忽而变作人形,藏在乌云里说话。辨不出是人在作法,还是神仙下凡。之后大祭司就像狗一般乱吠乱咬,十分蹊跷,好似被狗给附身了。”
    若是仙,那仙要不是闲得慌,就是与大祭司有什么深仇大恨,冒着断送仙途的风险,只为害人。
    若是人,他道行定然不浅,既能害大祭司疯疯癫癫失心,又能呼风招云,在云端故弄玄虚。
    妙心问道:“妖呢?”
    孙田摇摇头,为难道:“我法力不济,只能看穿道行低浅的小妖。”
    妙心沉吟道:“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同遭厄难,着实巧合。”
    孙田点点头:“我也觉着两者有关联,却寻思不出究竟谁要加害他们。”
    因孙田需即刻回太子妃身旁护住她的阳气,二人又讨论了片刻,他便起身暂别。
    孙田离开后,妙心坐在桌旁沉思许久,等回过神,才发现阿泽仍站在一旁。
    见他穿着里裳,妙心语气不由严厉:“天冷不知道披件外裳,杵在这儿锻炼御寒的本领吗?”
    “我不冷。”阿泽道。
    “嘴硬。”妙心将氅子扯下,就要披他身上。
    阿泽眼疾手快将氅子夺来,又披回她身上,忙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比师父的暖和多了。”
    他的掌心的确像小手炉,将她两只手包裹起来,烘得她暖暖的。
    “你这偏热的体质还挺抗冻。赶紧回屋歇息,明天的事可不少。”妙心要抽回手,不料被他握得紧。
    阿泽抢先开口:“今晚暖不了被窝,至少该把师父的手暖好再走。”
    妙心无奈失笑:“该说你执着,还是骂你固执?”
    阿泽淡笑着将手收紧了些。好不容易有理由明目张胆地握住师父的手,哪舍得放开。
    “师父可有眉目?”他随口问道。
    妙心道:“有些线索,还需去证实。”
    她暂只能依照轮回簿串联起来的关键事件,猜出与他们父女有深仇之人是谁。
    “明天师父果真要请神仙下凡?”阿泽又问。
    “夸下的海口怎能食言?”妙心半开玩笑地说:“否则如何当得起‘仙姑’之名。”
    阿泽并不在意她是否能请神仙,只是想握着她的手一直聊下去,聊个通宵达旦也无妨。
    怎料他身子越来越热,片刻工夫就将妙心的手给捂出汗了。再没借口淹留,最后万般不情愿地松手离开。
    ***
    次日,用过早膳,妙心便让暹于昇带他们去往监牢看看被囚的大祭司。
    牢房内,大祭司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半蹲在笼子里。见有人来,他双手双脚撑起,警惕不安地朝他们狂吠。
    妙心拿起准备好的肉骨头,往笼子里一扔,大祭司两眼放光,扑上肉骨头,将其摁在地上,低头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这利索的动作,俨然就是一条狗。
    暹于昇见状,猛然掐住妙心丢骨头的手腕,满面怒容道:“本王请你来抓鬼驱邪,你竟这般放肆,敢羞辱大祭司!”
    一旁的阿泽抽剑如电,暹于昇未曾看清他何时出手,这冷光冽冽的长剑就架在他脖子上。
    “放手!”阿泽厉声道。
    他直接将剑刃贴在暹于昇的肌肤上,只需再推进一分力,这剑便能顷刻割破他脖子。
    妙心哂笑着对暹于昇道:“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暴躁,火气太旺易伤肝。你既然诚心诚意请我来抓鬼驱邪,我总要查看清楚你外祖父的情况。”
    暹于昇仍气恼:“查看情况便是以骨羞辱他?”
    妙心道:“只有出其不意地试探,才能看出他到底是失心疯,还是被调换了魂魄。”
    “调换魂魄?”他一脸错愕费解。
    妙心拍了拍阿泽握剑的手,示意他将剑放下。阿泽则见暹于昇依然掐着她的手,并未撤剑,声色越发冷厉:“松手!”
    暹于昇睇了眼他显露在面纱下的眼睛,便松了手,阿泽这才收剑。
    妙心指向笼中还在啃骨头的大祭司,与暹于昇解释:“倘若是突然失去心智,导致像一只喜好咬人的疯狗,但某些习性并不会真的像狗一样。但他方才对骨头的下意识动作......魂魄想必早已不是大祭司。”
    暹于昇沉着脸,似在消化这匪夷所思、超出常理的言论。
    沉默片刻,他才问:“如若交换了魂魄,他的魂魄现在何处?”
    妙心摇头:“暂不知晓。但我既应下你的请求,必然会查明实情。”
    说着,她面色倏然严肃:“你若不予信任,凡事猜疑,就另请高人。我只当来此游历一番,即刻离开。”
    暹于昇面露慌色,急忙好言致歉。
    *
    从监牢出来,妙心就被候在外头的中官请去面见国主。
    妙心不好再拂了国主的面,遂嘱咐暹于昇先去准备正午时分祭天的物件,便与阿泽一道,随中官去往花园。
    ***
    王宫,百花园内。
    见到妙心,国主委实惊讶——
    原以为被称作仙姑的女子必然年长许多,即便不是鹤发之貌,也该瞧得出沧桑的痕迹。却不想这等貌美年轻,乍一看,以为是芳龄二八的俏丽姑娘。
    他望向一旁的阿泽,虽不解他为何戴面纱遮住脸,却也没多问。视线匆匆掠过,便请二人入座桌旁,即叫侍从奉茶。
    饮过两杯,聊谈几句,国主便直切主题,问及大祭司与太子妃父女二人的事。
    妙心将所猜测粗略陈述,所得结论是:太子妃魂魄被掳,大祭司魂魄被换。
    国主听完,面色大变:“那日并非天神显灵?”
    能在王宫肆无忌惮对大祭司和太子妃下手,若要夺他的王位,岂不轻而易举!
    国主正心中惊悸,忽闻一阵慌乱脚步。几人远远看见一男子闯来,被护卫持刀拦在外面。
    “我有急事!万分火急!”那人朝里头高喊着:“仙姑!仙姑救命!”
    妙心看清来人,那不是暹于昇的随从吗?
    随从看见了妙心,扯着嗓子大喊:“小殿下发疯了!万求仙姑移步救人!”
    众人听完,皆是愕然。
    妙心快步上前,问:“怎么个疯法?”
    随从道:“见人就砍,口里喊着鬼什么的,仙姑快去救救小殿下吧!”
    *
    妙心和阿泽赶到永昌宫时,暹于昇已被五六位壮硕的侍卫合力控制,压在了地上。
    大家见她出现,好似看到救星,目光期盼地望过来。
    妙心快步走去,只见暹于昇正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似乎耗尽了力气。
    她蹲在他面前,轻声唤:“小殿下?”
    听见她声音,暹于昇惊喜地抬头:“仙姑!”
    忽而,他惊恐地瞪大眼,惕惕摇头:“不是仙姑,是鬼…都是鬼…”
    他慌忙扭过头,一副惧怕的模样。
    妙心终于发现端倪,伸手扣住他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凑近问:“你很怕我?”
    第十四章 你这是……发育不良吗?……
    一张青面白唇、血迹斑斑的脸在暹于昇的视线中猝然靠近。他忡惧一颤,就连呼吸都吓得滞住了。
    妙心端量了会儿,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环顾四周,指着院子里一棵梅花树,与侍卫道:“将他带去,用绳子捆在树上,背靠树干。”
    众人见她定有奇法,赶忙吩咐躲在屋里的婢女找麻绳。几位侍卫则将暹于昇扛起来,往梅花树走去。
    大家正忙活的工夫,国主带着护卫也赶了过来。
    恰见暹于昇正被五花大绑在梅花树下,那发狂嘶吼的样子,像极了疯子。国主险些站不稳。
    大祭司的事还没解决,王孙又遭此不幸……他痛心不已,噙泪上前问道:“仙姑这是何解?”
    妙心道:“他应该是被施了幻术,必须将他固定住,我才能帮他解除幻术。梅花树是世间至清之树,气味也可助他醒神。”
    国主霎时欣慰,没疯就好,没疯就好。
    “你们暂先退开。”妙心与众人叮嘱,转身又与阿泽道:“过来。”
    阿泽紧随其后,二人行至梅花树下。妙心吩咐:“折一株梅花,摘下花瓣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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