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雪肆虐了一天一夜,屋内的烈火便烧了整整一宿。
    *
    次日午时,妙心再次苏醒,回想昨夜疯狂,脸上羞得能滴血。
    阿泽侧着身睇过来时,带笑的眼中映着透过窗纸的雪后晴光,宛若冬日暖阳下的山泉涧溪,清透明净。
    瞧着他容光焕发的模样,妙心忙别过眼,真是要命的美色......
    “师父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温柔又低沉地落在她耳边。
    “嗯。”妙心背过身,陷入沉思。
    轮回簿中,师父即便对徒弟有了不一般的情愫,却并未记载二人发生过肌肤之亲。她倒好,突然兽.性大发,将他连夜给生吞了。
    也不知这师徒间的风月事究竟是因为不值一提,所以陆判官在轮回簿上没有记载呢?亦或司命官给的命本里压根就没有这回事?
    妙心最后挫败地叹气,师父将徒弟的初次给强行夺去,如此大的事件,陆判官岂能不记在轮回簿上?
    既然没有记载,便说明师徒二人在男女关系上一直是清白的,师父夺去的终究只有徒弟的功力和精元。
    她此番犯了大错,也不知能不能将这情劫按照轮回簿给圆回来。
    就在她愁眉不展时,阿泽从她背后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他抬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捋顺,低身在她颈边落下亲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触碰,可他的唇就像烧红的烙铁,所掠之处又红又烫,害得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妙心忙用手摁在胸口,想将这不安分的心给压下去。
    阿泽见她耳朵羞红,越发欣喜:“弟子此生愿与师父相守相依相偎相伴,来生还愿守着师父。”
    ‘来生我走我的仙途,你投胎继续你的凡生,咱们可就分道扬镳了’——妙心暗自说道。
    可就这么随意一想,她竟觉怅然。
    纠结许久,妙心最终对他说了句:“为师会对你负责。”
    毕竟事是她先惹的,人也是她吃的。
    可她早晚会令害他丢了性命,又如何对他负责?却说这毫无意义的谎话,给他虚假的希冀。
    妙心眉头蹙起,这情字果然藏着锋利的刃,轻易碰不得。
    ***
    次日天光微亮,阿泽醒来,屋内只剩他自己。
    他以为师父回去了自己的屋,便穿戴好,忙去厨房烧了一盆热水,端去她屋外。
    敲门半晌不见回应,他轻轻推门,却是空无一人。
    阿泽压下心中不安:兴许师父去了炼丹房。
    两个多时辰过去,他在道观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阿泽站在大殿外的长阶上,眺望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路,彻底慌了神:师父后悔了吗?所以连夜离开,再不回来了?
    直到天边的光景在他眼中变幻为似火的霞光,阿泽已在雪地里发呆了半日。当他眼里的光亮渐渐隐褪时,他突然睁大眼,视线锁住远处的一道白色身影。
    双脚未思先动,他几乎狂奔而去。
    冲到前门前,阿泽将刚刚踏入山门的妙心紧紧抱在怀里。他的脸埋在她发间,一语不发。
    “怎么了?”妙心感觉他正喘着大气,问道:“你该不会从道观一路跑下来吧?”
    阿泽依然沉默,双臂却后怕地越收越紧。
    妙心拍打他手臂:“你再勒下去,今晚就得给为师作法超度了。”
    阿泽闻言忙松开:“将师父弄疼了?”
    妙心瞅着他略微泛红的眼眶,边走边揶揄道:“你该不会像幼时那样,半日不见师父就躲在屋里头哭鼻子吧?”
    阿泽拎过她背上的包袱,背在肩头,不好意思地笑称:“在屋外呆得久了,寒风刺眼,约莫是冻红的。”
    他哪里会承认,是因为见她回来,情绪一时失控,费好大劲才把氤氲的泪给憋回去了。
    “你不留在屋里研读心法口诀,跑外面瞎吹什么冷风!”妙心不由斥道。
    阿泽笑了笑,未答,问道:“师父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
    妙心指了指他袖口:“你的个头又长了些,袖子短了不少,去镇上买些布匹和银线回来给你缝几件新衣裳。”
    原来是帮他买布料去了,阿泽喜不自胜,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妙心挣也不是,握也不是,犹豫不决间,早已被他牵着往前走。
    她抬头望去,金霞在他侧脸流泻一层薄薄的鎏色光晕,他嘴角雀跃地上扬,整个人神采奕奕。
    妙心心中认命地长长一叹,果然美色难拒......
    ***
    四季交迭、转瞬两年。
    自那一夜,妙心再没做过梦,那诡异的铃声也没再出现过。她甚至都快忘了那夜的自己有多恣意妄为,宛若梦一场。
    而她也没再踏入阿泽的房间,即便吩咐他去办事,也只在门外与他细说,未曾越过门槛半步。
    她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抗拒,全被阿泽看在眼里。他假装不在意,是不愿逼迫她。
    这日,妙心去镇上找许大夫拿一些采不到的药材,阿泽则在道观内练功。
    妙心下山不多会儿,道观不期来了一位稀客。
    *
    道观偏殿。
    阿泽招待客人落座,倒一杯热茶递过去,说道:“师父通常会在日落之前赶回道观。”
    陆判官将茶接过,点头道声谢:“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
    “师父交代,有客人来,需招待陪同。”阿泽站在一旁。
    陆判官呷两口茶,看向他:“你倒是很听她的话。”
    阿泽正色道:“身为弟子,自当谨遵师嘱,不可忤逆师命。”
    陆判官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是,你本就该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徒弟。”
    这话听着十分怪,阿泽总觉他话中有话,又琢磨不出所以然,便默在一旁没吭声。
    殿内许久安静,陆判官起身往殿外走去,一边赏看秋日缤纷的山景。
    视线落在下方宽阔庭院的两株山茶花,他似自言自语:“她还真是喜欢山茶花,来到此处也不忘种上两株。”
    陆判官的声音不小,站在后面的阿泽轻易就能听清。
    他记得幼时因好奇摘下两朵山茶花食用,还被师父抱起来打了屁股,可见她十分爱惜这花。
    难道她以前不住在道观?在别处也种了山茶花?
    阿泽正疑思,便问:“陆判官与师父相识多久?师父以往又是住在何处?”
    陆判官侧过身,视线落在他疑惑的眼中,语焉不详地说:“我与她相识已有些许多年头,至于她曾经住在何处,不是你该知道的。”
    阿泽沉着声:“我与师父本是一家人,为何不该知道?”
    陆判官道:“你们并无血缘关系,怎是一家人。”
    阿泽驳道:“夫妻也是一家人,怎需血缘关系?”
    陆判官诧异一愣,阿泽接下来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劈了个猝不及防。
    “我与师父虽未拜堂成亲,但已行过夫妻之礼,自然已是一家人。”
    “夫妻之礼?”陆判官声音愕然拔高几分:“你与妙心行过夫妻之礼?!”
    见他默认,陆判官脸色阴沉下来:“莫要一时口快,胡话连篇!她岂会与你做那等事!”
    “我岂会胡乱言语诋毁师父清白。”阿泽大为光火:“我与师父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结为夫妻。陆判官身为师父旧友,不愿祝福却反恼羞成怒?”
    陆判官此时矛盾极,也怒极。在他心里,妙心不会与任何男子暧昧纠缠,更别说行夫妻之礼。
    说到底,是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陆判官压下心头的恼火,冷笑道:“行过夫妻之事又如何?你了解过她吗?你可知她抚养你的真正目的?”
    阿泽听言,心中蓦然一慌。
    第二十二章 我何时未真心对你…………
    “妙心一心追求如她师父一般得道长寿。但她并非适合修行的绝佳根骨,她能达到如今的修为,全凭‘勤能补拙’。”
    “因修为无法突破性提升,导致精元的修炼停滞不前。而精元正是延长寿命的关键,她即便再努力修炼,以此维持年轻的容颜,器官的衰竭却无法遏止。你既已与她肌肤相亲,没发现她常年四肢发凉吗?”
    “倘或无法以精元铸复五脏六腑,妙心便会因脏器迅速衰竭而死。二十年前,事情有了转机......”
    “她发现了师父曾研究的秘术:如若无法通过修炼增强精元,则可寻求天赋异禀之人,辅以丹药养之,而后以术法吸取其功力及精元,转为自身所用。”
    “妙心潜心钻研此术,独独缺少一位试验的对象,直到遇见了你。你当年尚是婴童,又是根骨奇佳的巫族后人,理所当然地成为她试验秘术的第一人选。”
    “这些年你竟没有任何疑惑吗?譬如她每日要你食用的丹药究竟有何作用?你可问过?又譬如,你分明是丘发国的太子和巫族之女安辛的孩子,本可在王宫中与亲人相认,她为何不曾提过?却要你戴着面纱示人?”
    即便陆判官早已离开,这些话在阿泽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却愈发猛烈,将他拍得脑袋发昏、心魂发颤。
    二十年以来所相信的一切,只需几句话就被碾个粉碎,在眼前轰然崩塌。
    若是两年前,他断不会轻信他人之言,毕竟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是师父。如今却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因为两年前,他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陆判官所言分毫不差。
    他那时不知师父为何隐瞒他的身世,但他相信她有正当的理由,如今真正的理由被陆判官揭露,他再说服不了自己。
    阿泽失神地望着天边血色一般的残阳,仿佛置身于身魂支离破碎的血腥空间,唯有残留的一丝意识在无助地飘荡。
    纵然奋力寻找,却拼凑不出完整的魂魄。
    ***
    回到道观的妙心,将药材放入炼丹房后,便兴匆匆地提着个布袋去往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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