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又来行侠仗义了?”
    陈芸哼笑,话都懒得回,只管对蒲郁道:“这位睡七床,就叫阿七,没人探出她的名字,因而成了我们女舍的头目。”
    在枯燥的特训生活里,这些准情报分子的乐趣之一是通过各种手段打探出同学的名字。蒲郁觉得顶有趣、可爱,便笑了下。
    阿七冷声道:“笑什么,陈芸来了也没法帮你,这儿的规矩,你要说对这是在什么地方才有资格进来,不然就睡走廊。”
    蒲郁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什么意思?”
    陈芸道:“起初只是副校长出的一道考题,慢慢地成了前辈们立下的规矩,男女同等,必须解开这道题才能进宿舍。”
    蒲郁看了陈芸一眼,察言观色识人多年,陈芸此刻那点儿得意之色瞒不过她。原来陈芸也有小算盘,等着看她笑话哪。
    蒲郁道:“没有任何提示?”
    陈芸道:“抱歉,这个我不能帮你了。”
    没有提示,总该有线索的。蒲郁看了看手上的纸卡,一张非常普通的学生证件,质感并不特殊。
    看来要从其他地方探索了。
    蒲郁决定四处逛一逛,也可以熟悉下环境。
    学校在办公楼建筑背后,拢共三幢砖墙楼,形成和谐整体。树林环绕,很隐蔽。
    许是放假的关系,同学们各处分散,显得很放松;也有好斗的同学在操练场上比试拳脚。看上去学校行军事化训练,但没有任何一处悬挂横幅标语。
    天色渐晚,蒲郁跟着人潮走进食堂。她穿着弄得脏兮兮的旗袍,有些引人瞩目。有两个男孩还朝她吹口哨,充满讥诮。
    她没能进入宿舍,无法领到制服等生活用具,自然,也不会有人让她坐下吃饭。至少不会挨饿的期望落空了。
    吃饭在学校里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哨声一响即动筷,时间到了必须把碗里的米粒扒拉干净。任何小错都会让老余察觉,从而被揪出来受罚。
    蒲郁兀自站在角落,对着青白旗下的一副巨幅中国地图。
    “找出答案了吗?”老余背手来到她身旁。
    蒲郁往地图上一点,“在这儿,对不对?”
    老余笑笑不语。
    吃饭时间结束,几位男孩围上来搭讪,蒲郁一概不理。
    “脏丫头,怎么进来的呀?”
    捕捉到蒲郁脸上细微的变化,他们默契地将她围住,不让人走的架势。
    “怎么进来的,说说嘛。”
    蒲郁道:“学以致用,你们不会自己找答案吗?”
    男孩们哄然而笑,“这口音,南方人嘛!”
    “这丫头铁定进不了宿舍,赌不赌?”
    “赌几天?”
    以前不晓得年龄相仿的男孩们是这样吵闹、无聊的。
    蒲郁漠然道:“57号推荐我来的。”
    “57号”果然具有威慑力,男孩们一时不吭声了。可又有人说:“你还知道57号,看来还知道一点儿。”
    “好了,说说,怎么来的?”
    这时,一道清冷男声响起,“她杀了人进来的。”
    男孩们转头看去,那人又道:“你们可以滚回宿舍了?”
    男孩们虽嬉笑着,可也听话散去了。
    那人令人服众到如此程度,怎么得是个干架的猛将,出现在蒲郁眼前的却是个颇有些纤细、安静气质的人。
    远远看了她一眼,那人转身走了。
    回到女舍,蒲郁见阿七背抵门框,单腿跨门,手上捧着一本书。“十”字的半边,一个很难保持的姿势。
    阿七似乎保持很久了,认真看书,瞧也不瞧蒲郁。
    “这里是南京。”蒲郁道。
    阿七看向蒲郁,大约在思忖她用了什么法子。
    蒲郁索性道:“根据我来的时间推算的。”
    “算你蒙对。”阿七放下腿,往里走到七床,鞋也不脱便躺上去。
    蒲郁住相邻的五床,冬被、制服、洗漱用具整齐地放在床上。
    “澡堂在一楼,男女混浴,你自己想办法。”阿七说。
    刚还针对你的人忽然予你一点点的好,感觉很微妙。也许阿七只是有原则,而不是针对谁。蒲郁道了谢。
    洗澡也是严肃的事,与吃饭的严肃不同,澡堂热水供应有时限,需要你想尽办法避开男孩,或者避免他们中途进场;要么,便不避讳地与他们一道洗。
    蒲郁洗完澡躺下已是半夜,身体负荷到一定极限,周身酸痛,困倦极了却难以入睡。
    盼着要睡着了,麻烦再度降临。
    阿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着枕头蒙住蒲郁的脸,蒲郁反应慢了,未能躲开。阿七受过训练,令蒲郁的口鼻完全无法呼吸。
    学校里可以杀人的吗?……难道就要死了……
    不可以。
    蒲郁猛然间清醒。扑腾双腿只会消耗所剩不多的体力,用手反击更是无效,她必须在对方无察觉的间隙摸到枪。
    于是蒲郁做了个试图侧身的扑腾动作,就在对方集中力量将枕头压得更实的时候,她凭假动作摸到自己枕头下的枪。
    上膛只在一瞬间,她双手握枪指着对方。
    阿七松了手,一应感觉到蒲郁便腾坐而起。可阿七未曾要放弃,借枕头还阻隔蒲郁视线之际,扑上床来欲夺下枪。
    在香港短暂的日子,蒲郁同吴祖清在山里做过许多类似的训练。她只赢过一次。既然能赢第一机器一次,定然能赢过眼下这位学生。
    偏身躲闪,抬手隔挡,肘击,枪口抵准对方眉心。
    阿七不甘而愤怒道:“你哪来的枪?”
    学生们只有在上课时能摸到枪。
    蒲郁不清楚规矩,此刻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只道:“道歉,不然我开枪了。”
    阿七冷笑,“你敢吗?”
    一声枪响。
    子弹穿透棉被、草编席子、木板,陷入地板里。
    阿七着实惊到,咬咬牙,道:“对不起。”
    蒲郁仍拿枪口顶着她,“加上耽搁我睡觉了。”
    阿七怨恨道:“对不起,耽搁你睡觉了。”
    都是些一听动静就能反应的人,宿舍全员目睹这一切,说不出话来。其余宿舍的男男女女赶来问询,被睡在门边十六床的陈芸好言劝走了。
    片刻后,老余及其他几位值班的教员来了。
    漫漫长夜,蒲郁和阿七对在楼下大门两侧充当门神。
    第35章
    清早,放假的教员们返工,负责主持的教员在例行晨会上通报批评蒲郁。不仅没收枪,发了一夜的站,下午的操练还比同学多跑了五圈。初入校,整个人就要废掉了,是蒲郁没想到的。
    初入学,蒲郁获得全体两余百号师生关注,也是吴祖清没想到的。
    “不放心,你就去看看嘛。反正你好久没露面了,是不是?”文苓笑眯眯道。
    吴祖清不表露态度,“中日停战会议什么时候开完、协定好,我便什么时候放心。”
    “假正经。”
    这是洪公祠特训班,对外称参谋本部警员训练班,同所属的总局一样还是未具名的机构,一切极度秘密。除了一般学生,也有从军校里选来的学生,基本是有学识的,能往干部级培养的。
    早上五点听哨声起床,叠被、穿衣、洗漱、吃饭如同行军;然后上课,电讯监听、密码破译、情报作战。下午进行体能、格斗、枪械等训练。有望分到别动组(特别行动任务)的种子选手,每周还有额外的社交课程。
    教员们都是情报部门的中、高级干部,教授许多详实的实战经验。基础的教纲据说是伍雪寒别动教员编写的。教员们深受同学们尊敬。
    而同学们崇拜的偶像,却是那个与情报工作几乎没什么关系的杀手,传闻中的57号。
    古来文人墨客爱写刀剑,今时进步青年竟也钟情善枪的人。绝对武力,也许才满足幻想里快意恩仇的江湖。
    因而女舍的阿七才得到同学们的拥戴,诚然,事件之后威望受到小小减损。
    “敢和阿七动手的,你还是特训班第一人。”有几位女孩主动站到蒲郁的阵营,呼声最足的非陈芸莫属。蒲郁没心思搞什么阵营,交际,一心只想早日学成毕业。
    蒲郁陈述事实,“她想杀了我。”
    陈芸问:“她为什么要杀你?”
    “谁晓得。”蒲郁道,“为什么你同阿七不对付?”
    陈芸学她的腔调,“谁晓得。”
    感受到远处的视线,蒲郁看过去。又是上次那人。他倒特别,像是男孩们的头目,又不像是通过武力服人的。
    蒲郁随口道:“因为他?”
    陈芸不答,笑嘻嘻地。
    “他叫什么?”
    “你对他有兴趣?”
    “男同学很听他的。”
    陈芸摸了摸下巴,抬手唤道:“喂,你过来!女同学想认识你!”
    那人淡淡瞥她们一眼,不理睬。
    陈芸“嘁”了一声,却又向蒲郁解释,“他就是这样的,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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