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办事都不是很顺利, 戏柠舟干脆将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两日假期之后再处理。窝在梁仟家玩了一天, 在假期的最后一日凌晨,他接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电话。号码是陌生的,来源也是外地。
    对面那个人却是熟悉的,隔着电话线都仿佛能看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丝不苟的态度。
    “戏柠舟, 我到海阜了。”
    “你还活着啊。‘冷面’先生。”
    两个人莫名奇妙的对话让彼此都沉默了, 梁仟侧目看着他,戏柠舟却故意将电话拿到了别的地方去接听。细看他眼角还带着一份戏谑。
    “我为什么会死?”苏勤带着黑色的墨镜,在海阜的机场,大约是身体里的犯罪染色体被控制住了,他穿着长款羽绒服, 拉着一团黑色的箱子, 大帽子扣着小帽子,“我到海阜了, 不来接一下吗?”
    戏柠舟笑着应了, 他觉得这个疯子正常的时候直白得可怕, 发疯的时候做出的那些癫狂的事情让组织都要围着他转一圈:“我没钱没车没房, 你自己打车来吧。”
    苏勤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音调, 他抓着手机, 在周围环视了一圈:“α(阿尔法)区的人都自称没钱,那组织后台可以下课了。”
    戏柠舟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挂掉电话了,他转过头去和屋子里的男人对视, 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我出去一趟, 你有事情直接打电话。”
    梁仟点头, 戏柠舟换了一件显眼颜色的外衣出门,他将微长的金色发丝扎起来,借助穿鞋的角度将瞳孔里的深色完全掩埋:“……应该不会太久。”
    梁仟听见对方扣门的声音,心中的重石开始悬浮,他将手中的手机握了又握,最后还是只揣在兜里没有跟着出门。戏柠舟的人际交涉关系谈不上复杂,但绝对算得上神秘,和他来往的那几个“朋友”梁仟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他也不会想到,一个本该在半年前被烧死的神经病会再次找上戏柠舟。
    *
    苏勤坐的这列航班没有几个人,但是同等时间的其他班次就有很多人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地方飞过来的。见机场人这么多,戏柠舟戴着白色的帽子索性就不走了,站在距离人群比较远的地方。
    隔着老远就看见那双镜片下的深蓝色瞳孔,苏勤提着自己手里的黑箱子,移动脚步往戏柠舟那边走过去。他的动作比较别扭,大约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带着整个人的平衡性都不是很好。
    戏柠舟戴着眼镜,也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苏勤的位置,只是那戴着大墨镜,走路一瘸一拐的人倒是让他看了几遍才确定下来。青年没有半分要走过去帮忙的意思,他插着双手,站在空处等着对方拖过来。
    “真冷淡,老朋友。”苏勤说话连感叹词都不带,不知道是组织上给他用了什么偏激的药物,现在这个样子简直算不上人。
    他摘下墨镜,露出了从左耳下侧明显动过刀的痕迹,估计身上还有更多,就是从火灾里面留下的烧伤。他上下打量了戏柠舟一圈,生硬却诚然道:“从那次事件里面,我倒是得到了很多的‘痕迹’,而你还是像个易碎娃娃那样。”
    戏柠舟没有反驳这句话,他也打量了一圈苏勤:“……组织能耐真是大,保你从那场大火里面出来,还帮你抹去了杀人的痕迹,最后还带你去整容给你优质的生活,昂贵的压制药品。”
    苏勤的瞳孔里看不到半分情绪,面部肌肉僵硬:“它没有心的,压制药品不过是研究人员的新产物,而我是犯了错的稀有实验品,就算能压制,也无法更替治疗。”
    “染色体就是全身,你也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能得到救赎。”戏柠舟不太想和他讨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者是身后这个组织上有多么一手遮天的能力,“来到海阜,你有新任务?”
    苏勤否定:“不,我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他是极出色的反侦查人员,能轻松查到他的行踪目的和态度,恐怕不只是组织上面给他的某些通融。
    苏勤见戏柠舟的态度根本不想松口,他又生硬道:“童杉杉,也要来。”
    几乎是一瞬间,青年原本漫目的态度忽然凝固住,瞳孔对焦在眼前这个人的脸上,脑海里总是回忆起他这张面无表情的面具崩溃的时候。
    “你——说谁”戏柠舟的语气不重,但一字一句很清晰。
    “你回国后不听吩咐擅自加入的第一个案件里面,杀人犯的女儿——童杉杉。”苏勤的脸上还是有一部分痕迹,就算不仔细看也显得很别扭,“我查过了,自从童家国的事情发生之后,她身边的人就一直不是很干净,带着乱七八糟的线都往她身上牵。”
    “她马上就高二了。”戏柠舟否定这个可能,“而且有法定监护人,没有可能会忽然来到海阜。她没有目的来。”
    “总会有人想要她来的,而且她自己也怕待不下裳安了。”苏勤的语气终于正常了一点,也许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带着的某些词藻都还要顿一会儿才能吐出,“她……的事情没有断干净。况且,你对她的关心过度了。”
    戏柠舟眉头一缩,半眯着的眼睛扇开了一些:“当初的案件,是我去做的,相信没有漏下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苏勤不是探案人员,他自觉没有资格来回答这种事情,也就跳过这个话题了:“或许是我的调查出了纰漏。不过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她从指出她父亲犯罪的那一刻开始,就有太多的精神压力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去面对陌生的生活家庭和孤独。”
    戏柠舟笑起来,苏勤最讨厌他笑:“我还真是感谢你的分析了,不过这算得上什么呢?”
    苏勤低头想了想,这样说了一句话:“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超脱发展的能力,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被压垮而崩溃。”
    他到底还是心软的,不是针对任何事情,只是在童杉杉的遭遇上,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让最好的和最安宁的世界来让她生活,小姑娘的眼神会成为他所改变决策的一个枢纽。
    从刚到裳安那断断续续的记忆里面,他完全确定自己是因为在实验第七中学的门口看到了童杉杉才改变隐藏身份的想法,也完全是因为童杉杉的那双眼睛,他插足了事件,被组织铐回睦城。
    他也有些摸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明明昨天早上的时候才把那封写有“童杉杉”姓名的信笺封上“罪”字:“连这些问题都挺不过去,那也做不成什么样的事情了。”
    “这不是你想的,你想要的只是让她的余生安定又活泼地生活下去。”苏勤一来就和戏柠舟发生口齿上的不统一。
    戏柠舟有点烦他罗里吧嗦,不知道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你很了解我?”
    “不是。”
    “那就闭嘴,我们不熟。”
    苏勤本身就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只是遇到了想要说明的对象,才将藏了很久的问题叙述出来。他顶着那张不自然的脸,盯着戏柠舟看了一会儿,又开口。
    “你的性子在这边变得有些急躁。”苏勤对于这个观察到的结论却没有任何线索来支撑,“但是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的大雪。不应该有任何因素能够影响到你的心智。除非经历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挫折?”
    最后的语调带着点疑惑,戏柠舟也清楚最近自己不太能控制情绪,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将身边的事情不当做自己的事情,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就驱散了很多。
    “苏勤,你不要觉得组织上能够保你什么。你现在是一颗还有实验价值的弃子,如果有哪一天,组织上面觉得你不够听话了……”戏柠舟的笑容不变,“那就是你该死的时候了。别忘记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也别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苏勤并没有把注意放在他的话语上,他拖着黑色的箱子开始往出口处挪了两步,转头看戏柠舟的眼神有些疑惑:“你确实受到影响了,从前你只是把这些犀利的想法都放在心里,从来不会从口说出。”
    戏柠舟觉得来接他是个错误,索性不持任何反驳,从他身边绕过去,在外面拦了一辆出租,坐在车里本想直接走掉,看着侧车窗外那个一瘸一拐的人还是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司机下车帮着苏勤将黑色的箱子放在了后备箱上,苏勤终于不多话了,他和戏柠舟坐在后座上,这回却轮到司机在前面喋喋不休了。
    看见两个过分英俊的小伙子,热情的司机总在问东问西,车内的广播也跟着他的语调起伏。两个年轻人并不搭理他,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兴致。
    苏勤侧目,看见戏柠舟将手肘撑在车门上,手指抚着下颌,而另一只手揣在衣兜里,却是在缓慢地抚摸着他那随身携带的手术刀。
    “你有多久没有注射镇定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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