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待他走了,然后木然出了好一会儿神,继而才松了口气。
    他朝她走了那么多步,她或许,也可以试着朝他伸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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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里,沈荞听到两个消息,一是远南县有位女学子女扮男装去参加县试被揭穿后收押判处决了,事情闹到儋州,被恰巧在儋州的祝泓知道,又将此事报给了司马珩。
    而司马珩……
    着人去抠法令,法令并无一条可以拿来做处斩的依据,只有旧例可循,李朝容太后之时,亦有女子冒名男子参与科考,最后被发现便行处死,但当时处置她的郡公,因对容太后一介女流执政异常不满,故而因公徇私,先斩后奏泄愤,事后还被容太后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容太后为了向世人昭显自己的地位,甚至提拔了身边一个女官去做监考官。
    司马珩便命人去讨论此事,一众人在朝堂辩论许久,最后亦觉罪不至死。
    最后增添了一条法令:选才纳贤,才学为要,不论男女及出身。
    此条令是司马珩亲口说的,一瞬间自是争议不断。
    但这个还没吵起来,司马珩便另提了一事,说立储要从长宁公主和大皇子当中择选,三年考察,望诸卿共同监督。
    长宁是毓儿的封号。
    莫说朝中大臣,沈荞听说的时候亦是忍不住说了句:“他疯了?”
    并非沈荞觉得女子不可以为帝,古往今来,伟大的女性不胜枚举,并非没有称王称帝者,但女子所行之路,较之男子要更艰难许多。
    便是阿景沈荞都不忍心,若是他把毓儿推到那个位置,沈荞不敢去想。
    沈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原本来别院是要整理库房,她的私库在这里,司马珩赏赐她许多东西,皆在这里存放。
    可如今丁点心情都没有了。
    沈荞问容湛,“可还有其他消息?旁人怎么说?沈相怎么说?吵起来了吗?”
    容湛摇头,他整日都在贵妃身边守着,自然什么也不知道。
    来回话的还是将军府上的人,哥哥身边是侍从,来送沈荞的药,顺便代哥哥同她禀告一句。
    沈淮亦不知司马珩究竟要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倒是库图来参拜,沈荞去前厅见了他一面。
    屏退周围人,库图说了句:“陛下此举委实叫人震撼,不过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沈荞忧心忡忡,“旁的我管不着,但我担心我的女儿。”
    沈荞看不懂司马珩的意图,若说是因为最近之事,沈荞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司马珩为了给她抬地位,不惜拿立储之事下刀?她总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但她想不明白,更怕司马珩此举伤害到毓儿。
    储君之位何其重要,便是沈荞愿意,那些大臣也不会消停,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例子,那帮老顽固焉能消停?
    沈荞甚至怀疑司马珩故意来逼她的,告诉她他有的是办法掌控她?
    库图瞧她那样紧张,不免轻笑了声,倏忽问了句:“我从前便是中土人,后来才去了塔善。娘娘恐怕不知,我从哪里而来,又因何和容将军有牵扯。”
    沈荞从愁绪中剥离,好奇问了句:“因何?”
    库图说:“我从前,亦是为陛下培养的死士。”
    起初并不是专门为了司马珩培养的,亦不叫死士,司马一族向来子嗣单薄,每一代的子嗣就没有超过三个的,因此对子嗣有着异乎寻常的看重,未免磕磕碰碰以及各种意外,便有了“替命”一说,从穷苦人家择选幼儿,从小培养,忠诚勇猛为先,训练异常的苛刻以及残忍。稍大一些,便要去主子身边守着,遇到危险,要替主子去死,若主子死在自己前头,自己也不能独活。
    但那些死士,并非人人都是忠诚以及感激涕零愿意为主人去死的,每隔一个月就有考核,有异心者诛之。
    他们训练的地方叫做天宫,一共三层,其实就是个地下蜂巢样迷宫建筑,除了考核之时,并不会受罚,但自相残杀却很严重,仿似养蛊一般,上头也无人管,似乎默认似的,能留下的,就是实力最强悍的。
    那地方,不比地狱好到哪里去。
    库图从小就生得柔美,常常受欺负,所有他决定给自己找个靠山,然后他便找到了沉默寡言的容湛,容湛很厉害,也很不合群,但他是个正直的人,库图为了讨好他,使尽浑身的解数,但容湛始终对他不咸不淡,不过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谁再欺负他,容湛会管。
    库图便在容湛身边待了四个多月,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这个地方了,他说他要逃出去,问容湛要不要一起走,容湛只是摇头。
    他们从小就没有见过外面,所以逃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但库图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他就觉得自己应该逃出去,他又研究了半个月,终于研究出了天宫的地形图,他决定要从这里出去,他并不知道他到了第三层的时候,便已经被发现了,因为他和容湛要好,上头便派容湛去杀他。
    对容湛说这是他最后一个考验,杀了库图,他便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但容湛没有去追杀他,他放他走了,库图看到他还很高兴,说:“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容湛摇头,“我来送送你。”
    库图从洞口出去的那一刹那,一道箭矢破空而至,直插容湛的背,库图惊呼出声,回头就要去扶他。
    但容湛只是蹙眉说道:“一直走,不要回头。”
    这不仅是对他的考验,亦是对库图的考验,容湛知道到了这地步,两个人大概率都不可以活了,但今日看守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在天宫活了好多年,从未出去过,据说是因为眼睛出了问题,不能见亮光了。
    所以此时库图走,并非无生机。
    库图便一直往前走了,一直走一直嚎啕大哭。
    容湛没有死,那天皇帝去给太子挑死士,正好看到他,问他为何放走库图,容湛说的是:“我的职责是守护为先,而非杀戮为先。我不想把刀对准自己的伙伴。”
    司马荣湚便挑了他,并且下令,不要人追捕库图。
    库图东躲西藏几日,发觉自己并未被追捕,便一路西去,逃到了边境,而后去了塔善。
    沈荞不解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库图笑了笑:“娘娘,死士是有女子的,在下曾被误认为女子很多年,甚至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女子。二皇子的三个死士皆为女子,而在来敬都之前,司马一族的‘替命’从未有过女子,您知道为什么吗?”
    沈荞模糊地有一些感觉,“容太后?”
    库图点头,“前朝容太后执政数十载,她对女子的提拔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是以女子习武射箭骑马读书者不在少数,颁布的法令,也有不少偏向女子的,而塔善如今的法令和风俗,便是学习容太后执政时期敬都的风俗。”塔善一直是李朝的附属国,常常派遣使者去敬都学习参拜。
    沈荞若有所思片刻,她记得自己曾经很羡慕塔善的制度,一夫一妻,女子亦可为官。当时库图逃往塔善,不知是否也是因为这个。
    “堵不如疏,陛下愿意给那位女扮男装去科考的女子一个生机,便是给前朝旧风俗下有志于学的女子一个生机,而今陛下将立储的范围从皇子扩展到公主,恐怕也是出于此考虑。”
    沈荞对政事一窍不通,此时库图提了一句,沈荞才觉得自己大概是过于狭隘了。
    “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敬都的臣子,大多都是先帝带来的,旧臣并不多,陛下此举……”沈荞倏忽有些担心司马珩了。
    自从他回敬都,沈叙之和祝泓便大刀阔斧地进行变革,司马珩一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沈荞都忘了,他如今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诸事繁杂,朝中人心各异,他应该……很疲累吧!
    她偏还在这关头跟他闹。
    他却也自始至终没有说她什么。
    第六十九章 说得太多,做得太少
    司马珩来的时候提了食盒, 自个儿提的,沈荞坐在廊檐下看雨,瞧见他进来, 恍然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没有尊卑,没有阶级壁垒, 他们只是普通一对儿夫妻。
    司马珩走得快,自己又不乐意撑伞, 给他撑伞的侍卫跟不上, 让他身上淋了雨。
    那侍卫脸色都黑了, 一脸惊恐加愧疚, 仿似人生就这样到头了似的悲壮。
    沈荞觉得司马珩平日里虽然严肃苛刻许多,但却从不无故训斥人, 可他身边的人,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沈荞以前也觉得他很可怕,可如今并不觉得, 甚至觉得他又幼稚又固执又直男又笨。
    司马珩解了披风,随手递给身后人, 目光一直落在沈荞身上, 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沈荞站了起来, 他走到近前, 先伸手抱住她的腰, 低头吻她。
    他向来有点我行我素。
    周围人齐刷刷低头, 沈荞掐了他一下, 没好气地瞪着他,意思是你不要太过分。
    沈荞并非脸皮薄,但这世道还是保守, 传出去了,没人会说他的不是,只会说她狐媚惑主,平白给她惹麻烦。
    沈荞是个极怕惹麻烦的人,从前整日拍戏,就只想着拍戏,旁的什么也不想,也不是没做过一夜爆红的梦,也不是不想走捷径,但想到可能会摔更大的跟头,她便只想踏踏实实拍戏,慢慢出头。
    如今也是,她不是不想去争一争,只是觉得改变自己比改变周围更加容易。
    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何必去悬崖边走钢丝。
    她的确是胆小,的确喜欢躲。
    只是因为拥有的太少,害怕失去的更多。
    可因为他,她也愿意去试着往前走一步。
    司马珩将食盒递给她,“都是你爱吃的,孤挑了几样,一路疾驰,应当还是热的。”
    沈荞接过,冲他笑了下,“谢陛下。”
    他同她进屋去,身边太监将奏章统统拿上来,放在桌案边,然后轻悄退出去。
    司马珩坐着,看她吃了一块儿点心,问道:“如何?”
    沈荞并不多想吃点心,她就是想要享受一下使唤老公的感觉罢了,她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半口塞到他嘴边,“陛下尝尝?”
    司马珩低头看了那点心一眼,沈荞向来是个礼数特别周到的,便是给他夹菜,都会换支干净的筷子,倒是头一回把自己吃剩下的东西给他吃。
    他笑了声,低头咬过那半块儿点心,“你递的,便是孤不想吃,也得吃一口。”
    沈荞撇撇嘴,觉得他偶尔直男的过分,偶尔又似乎极知道怎么哄人开心。
    只是沈荞无意深究这个,仍旧担忧毓儿,“臣妾今日听说,陛下立储要从毓儿和阿景两个人中间选。”
    司马珩点点头,“孤只有这两个孩子,自然要从这两个中间选。”他看了沈荞一眼,似乎是揶揄,“你不愿再生,孤也不愿意再受那个折磨,所以储君必然只能从毓儿和阿景中间出。”
    沈荞插了句嘴,“说的好像陛下生的似的,您也不知道受什么折磨了。”
    什么折磨?她生毓儿和阿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因着双生儿,沈荞怀孕后期肚子大得过分,行动极为不便,生产的时候更是凶险万分,他在旁边看着,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吊起来一样,悬在半空中,痛苦不比她少几分。
    “你那样的小身板,怀个身孕要命似的,孤倒情愿自己生。孤觉得这人本身就不合理,男子身强力壮的,为何不能有身孕?孤倒觉得,以孤的体格,怀孩子比你要容易些。”
    他一副认认真真学术探讨似的样子,半分开玩笑的意图也无,可沈荞觉得哭笑不得极了,不由跟着他思考起来,觉得他说得也对,若不考虑生理条件,生孩子的确是个力气活,给男人生多好。只是他若怀孕……沈荞想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只是便是现代,男人也觉得女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
    无论是他心疼她才这样说,还是真的这样想,沈荞都觉得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几分。
    “臣妾不仅不愿意生,还不愿意陛下同旁人生,陛下可想好了?”沈荞从前从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如今她不想再虚与委蛇,丑话说在前头总比遮遮掩掩好。她要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要她。
    司马珩蹙了下眉,“孤从不轻易许诺,可说出口的话,必然也不会反悔。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沈荞点点头,倏忽倾身抱住了他,“臣妾担心的可多了,毕竟陛下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您就是法令,是一切的准则,您现在喜欢臣妾,便什么都给臣妾,可是哪天不喜欢了,想收走也是易于反掌,臣妾不喜欢这样。”
    司马珩觉得她委实杞人忧天的过分,旁人嫁入皇家,只会觉得感恩戴德,是无上的荣光,到她这里,便成了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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