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掌心紧紧压着她的唇角,他的手生得极好,骨节白皙有力,根根修长。
    做她的元夫,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心中一团乱麻,收拾起了纷乱的心绪,摆出一脸严厉之色,姚盼以为他又要端出世俗伦常那一套来教训她,却见他一屈膝,跪在了地上:
    “宗愿请殿下莫再有这样的心思。”
    “……”姚盼默了默。
    “我真的不懂先生。”
    她转身坐下,刚翘起腿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下一刻就有人抄着戒尺抽她似的,大概是那几年,宗长殊对她的约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姚盼又将腿放了下来,支着下巴烦躁地问,“先生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宗长殊霍然抬头,清绝潋滟的一双眼,直视着她:
    “殿下,你当真明白,什么是元夫么?”
    “不就是梨梨的夫君么。”
    在他双眼发出吃人的光芒,如影随形的逼视之下,姚盼不得不硬着头皮好好地想了想:“与我同吃,同住,同睡。是梨梨身边最亲近之人。”
    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连跪着都有这么足的底气,明明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啊。
    “元夫只有一个,独一无二,先生不想成为梨梨身边独一无二的人?”
    姚盼的手指从他的颧骨,滑到下颌之上,这是有些轻薄的姿势,她的表情却极为困惑纯真,一时也没让宗长殊发觉不对。
    “是,元夫只有一个。”
    宗长殊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可是,殿下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四俊九郎官。七十二御夫,三千郞侍,若是沦为这三千人中的一个,臣不愿意。”
    不愿做她枕边人,只愿做那……
    廷下臣?
    “哥哥是觉得,我会变心么?”她的心中涌现浓烈的违和感,和一丝诧异。
    “弱水三千,岂知我不取一瓢饮?”
    宗长殊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是不相信殿下对臣的情意,只是这分情意,殿下扪心自问,是依赖信重,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宗愿个性孤僻,并非良人。且殿下年纪尚小,还未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也不知晓这世上情爱如同彩云易散,并不明白相守一生意味着什么。”
    “你喜爱臣的才学,容貌,然而世上才华横溢之人岂知千万,终有一天都会被更好的取代。容颜,也会随着光阴逝去。”
    “何况,你真的了解臣么?”
    稀奇,宗大人常以寡言少语著称,何时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姚盼诧异地看着他,原来,她对他表过的心迹,他都能察觉到不过是浮于表面罢了,多么七窍玲珑,她没想到宗长殊有一颗这么敏感细腻的心。
    他问她是不是真的了解他,那他,又可曾真的了解她?
    姚盼冷笑,相处十余年,光是那般追随庇佑,她自己都要对喜欢宗长殊这件事坚信不疑了,他怎么还会说出这番话!
    原来还是这样铁石心肠,姚盼可算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徐徐图之,她不能逼得太急,否则就显得太假了,姚盼蹲下身,“难道先生是想,成为梨梨的唯一么?”
    宗长殊猛地与她对视,漆黑的瞳孔中光圈缩小,隐隐震颤。姚盼深深看进他的眼底,从中挖出了隐藏的不安。
    他对她的感情十分怀疑,好像从始至终,都认定她是个花心大萝卜?
    是,姚盼承认,她上一世是很花,见一个爱一个,但是这一世,她算是为他守身如玉了啊,他为何会有这一层顾忌?
    除非,姚盼的脑中浮现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他像自己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
    姚盼心里一凉,细细看了眼宗长殊,
    这……不太可能吧?
    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还会这么待她吗,不是应该早早把她弄死了事?
    毕竟前世的宗长殊,对她可是非常厌恶的。
    而且,姚盼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对着一个厌恶的人戴了十几年的面具,这样的人,所谋为何?
    太恐怖了……
    姚盼猛地退开,心跳剧烈:“哥哥……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好好想一想。”
    “不必。”
    宗长殊似乎下定了决心,面上闪过一丝近乎无情的冷酷。
    他起身,缓缓退向一旁的帘子,抬起手来,平静地说:
    “宗愿此次出宫,特为殿下物色了一名男子。”
    “此人名唤蒋旭,那夜殿下所询之事,可以由他,来教导殿下。”
    说罢,便见他打起帘子,露出帘子后的颀长人影。
    一身着亮色衣衫、年约十七的美男子,向姚盼款款望了过来。
    他生得唇红齿白,秀美非常,见了姚盼双目一亮,启唇轻唤道:
    “小臣蒋旭,见过殿下。”
    声音十分动听。
    “此人,便是殿下的初礼宫人。”
    宗长殊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历来皇族继承者的敦伦之礼,会由专门的初礼宫人进行启蒙,这件事姚盼是晓得的。
    可,作为她的太傅,宗长殊给她送初礼宫人——
    又是几个意思?
    姚盼心中十分想笑,面上却是强颜欢笑,指着那个男子,伤心欲绝地看着宗长殊:
    “这就是先生给梨梨准备的惊喜?”
    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掐着大腿的手暗暗用力。
    宗长殊不为所动:“阴阳调和,乃是天理,殿下将来,定会坐拥后宫三千,享受闺房之乐。此中和乐,本无邪淫;鱼水之欢,亦无妨碍,然而纵欲生患,乐极生悲。”
    “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
    “只要殿下知道节制,倒也无妨。”
    宗长殊袖手而立,温和地说,整个人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叫人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其中的真实,又退回了那个谏臣贤臣的位置。
    前功尽弃!
    姚盼的心中十分复杂,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先生这么懂,莫非试过?”
    宗长殊皱眉:“胡说什么?”
    不过是道家典籍中所载,食色性也,人之本性。
    他虽然清心寡欲,却不强迫别人那样,姚盼本来就是那样的年纪,追慕美色十分正常,只要不过分沉迷于此就好。
    所以他给她带来蒋旭,让她知道,色相不过如此,人世间的□□,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调剂品,尝过以后就会知道没有什么。
    虽然此举,有点佞臣的样子,定会落人口实,惹来非议。
    他全然不在乎,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太女殿下,他一定要将她拉回正轨。
    就像治水之策,应该在于疏通,而不是一味地阻拦,否则就会适得其反,令灾祸泛滥。
    前世他们两个互相看不上对方,她觉得他装,他觉得她废。
    这一世的姚盼很上进,很听话,很乖巧,很聪颖,除了有点黏他,几乎没有缺点。
    “先生,就不怕我玩物丧志?”
    “我相信殿下不会。”
    宗长殊很快回道。
    “若我真如你口中所说,那我就不会收下这个人。我以为先生会希望我像先生那样,时时克制自己。”
    姚盼淡淡地说。
    “你不愿收他?”
    宗长殊听明白了,他的尾音咬得很轻,一字一句,缓慢地转过身,轻暼向那一直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美少年。
    蒋旭听到这句话,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忍不住战栗。似乎恐惧到了极点,他的双目,紧紧地盯着白衣青年。
    宗长殊上前一步,哐当一声,丢了一把剑在他的脚底。姚盼在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蒋旭吓成这个样子……
    “她不愿,你可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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