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曼笑, “能与我走到一起的, 定然都是一条道儿上的同好。”
    周氏:“我儿有出息, 张妈妈说卫娘子亲自送来一吊钱, 说她能立足了,可见你当初在公堂上为她辩理是值得的。”
    林秋曼正色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郎像卫娘子那样立足于世。”
    “你看现在的华阳馆,只要是能说服家人出来学艺的, 皆是有主见的女郎。她们想挣钱养家,想靠自己的双手撑起生活,这就已经是在明白了,明白靠自己才更长久。”
    周氏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女郎抛头露面总是不易。”
    “阿娘这是偏见,若说像我这样的官家娘子抛头露面才不容易,因为礼教规矩立在那里。但市井女郎们不一样,她们要求生活,没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供养她们,如果嫁的郎君也不是太富裕,那她们就得分担养家的生计。只要条件允许,家里的男人开明,她们就会试着走出来找生机。”
    “现在华阳馆给了她们这样的生机,来学艺的大多数娘子都是家里不富裕的,且华阳馆是正儿八经学艺的场所,家里头的男人也放心,何乐而不为?”
    周氏看着她,目光有几分自豪。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我上公堂辩理,是为了把在婚姻中受困的女郎拉出来。就像受家暴折磨的卫娘子那样,只要我拉她一把,她就能靠自己挣前程。”
    “不论三教九流,还是身份贵贱,只要来求我,不违背原则,我都愿意伸出援手。如果说我这里是拖她们出泥潭的希望,那华阳馆就是教她们立足的希望。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往后就会有更多的女郎试着走出宅院,去寻找自己的那片天地。”
    周氏:“你有这番心思,很了不得。”
    林秋曼:“谁不想挺直脊梁骨过生活呢?自己有了挣钱的本事,家里的男人就会掂量掂量,若是过得不痛快,大不了和离单过,反正能糊口。”
    周氏掩嘴笑,“这日子痛快,不看人脸色。”
    林秋曼也笑,“待华阳馆学艺的那帮女郎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会有更多的女郎蠢蠢欲动。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女郎们的命就不会那么轻贱,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会更高。”
    这是整个女性群体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如果说林秋曼是传播理念的人,那华阳就是第一个觉醒者,用她的身份和地位做最坚实的后盾,展开实操试验。
    而来华阳馆学艺的首批女郎们则是觉醒的萌芽初期。
    这颗积极向上的种子已经被林秋曼埋进了土里。
    华阳精心浇灌,等着有朝一日它破土而出。
    从最初只有两个女郎守护它发芽到成千上万的女郎去守护,她们将用自己柔弱的力量硬生生从父权社会里破开出一条血淋淋的生路,将女性的地位提升到一个空前高度。
    翌日林秋曼前往华阳馆探情形,华阳忙完了才来接见她。
    林秋曼行福身礼,她做了个手势,上下打量她道:“你兄长那破事被你摆平了?”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也没兜圈子,“卖了三天身,把全家老小的命保了下来。”
    华阳掩嘴笑,“朝廷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管的,要不然宫里头和五郎都对我有看法,到时候我里外不是人。”
    林秋曼:“大长公主的难处奴都懂,只是那两百两银子叫奴惭愧得很。”
    华阳:“倒也不必,先把这难关度了再说。”又问,“五郎没怎么你吧?”
    林秋曼端起茶碗,不以为意道:“不花一厘嫖了三天全京城最帅的郎,不亏。”
    听了这话,华阳笑着啐道:“你林二娘有种!”
    林秋曼抿了口茶水,幽幽道:“下回还嫖。”
    华阳失笑不已,“五郎真把你关了三天?”
    林秋曼“嗯”了一声,“还特地带奴去看抄家呢。”
    华阳觉得趣味,“你二人倒有点意思,他可从未这般荒唐过,宋致远说他接连三天没去政事堂,告了病假。”
    林秋曼挑眉不语。
    华阳似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题道:“我还有个事儿差点忘了,你给我出出主意。”
    “大长公主请讲。”
    “是这样的,近日我发现有些女郎的基础实在太差,大字不识的,跟她讲了也听不明白,愁死个人。”
    林秋曼细细思索了阵儿,问:“这部分人多不多?”
    华阳:“多,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乡野女郎,教起来可费劲了。”
    林秋曼笑,“那得从基础入手。”又道,“大长公主可以请个女师傅来,专门教最基础的东西,考核目标可以以家书为准,只要能写清楚一封完整的家书就过关。”
    华阳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接着道:“但凡入学的女郎,先考她们写家书,能写全家书的直接学艺,不识字的则先打基础搞清楚最基本的东西,不用太复杂,就普通的家书即可。”
    华阳:“那我试一试。”
    林秋曼:“家书很容易的,就是贴近生活的东西,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无需文采,就是最简单的表达,只要能表达清楚就过关。”
    华阳摸下巴,“我再琢磨琢磨。”顿了顿,高兴道,“宫里绣房的那两个娘子可争气了,给我长了脸!”
    林秋曼也高兴,“还是曹嬷嬷教得好。”
    华阳摆手,“她们自个儿也上进,连曹嬷嬷都夸,说她们悟性高。”又道,“我近日跟皇商冯家达成了协议,打算专门培养一批印染的女郎送到染坊,专门针对冯家的需求教学,这样更能事半功倍。”
    林秋曼:“那挺好,大长公主有门路,若是把华阳馆做稳当了,还可以向国库讨银子。”
    华阳啐道:“五郎可抠门了,我曾私底下找过他,他说国库的银子留着有妙用,我若是缺银子,晋王府可以给。”
    林秋曼无耻道:“他偌大的晋王府,又不吃喝嫖赌,守着那么多田产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大长公主狠该讨些过来,咱们干的是民生。”
    华阳暗搓搓道:“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中午林秋曼在这儿蹭了顿饭,说要把平春苑腾出来,往后回林府住。
    华阳放下汤匙道:“倒也不必,你阿娘在林府,有时候我过去跟你说说话也不方便。平春苑反正都是空置的,你便留着,偶尔喝点小酒说说私房话也方便一些。”
    林秋曼:“那依你。”
    待到林文德执行流徒那天,一家人去送行。
    天空有些阴霾,人们在十里亭送别,林清菊夫妇也在。
    周氏偷偷抹泪。
    林秋曼让他把和离书写了,林文德寥寥几笔便断了与徐美慧的姻缘。
    两个孩子眼泪花花地望着自家老爹。
    林文德鼻子微酸,把姐弟二人搂在怀里道:“往后要好好听祖母和姑母们的话,别调皮,知道吗?”
    林湘哭道:“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文德红眼道:“很快,很快就能回来。”
    林竞问:“很快是多快?”
    林文德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秉南道:“大哥且安心,两个孩子有我们照看着,他们是林家的希望,不会把希望折断。”
    林文德拱手道:“四郎有心了。”
    林清菊抹了抹泪,把备好的包裹给他,说道:“五年也很快的,一眨眼便过了,大哥务必保重好身子,往后你还得看着湘儿和竞儿嫁娶呢。”
    林文德笑,“两个孩子,日后得拜托大娘多多费心了。”
    林清菊:“反正我也要照看乔儿,一并把他们照看了,不会给你养歪的。”
    林文德一一道别,轮到林秋曼时,她说道:“该说的已经跟大哥说了,你去看看阿娘,她老人家伤心着呢。”
    林文德走到周氏跟前,给她跪下磕了三个头。
    周氏泣不成声,林清菊忙上前安抚。
    林秋曼望着他们,心里头颇有些感触。
    回想才来时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两别,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或许就是家族的意义,落难时相互支撑,兴旺时相互扶持。
    打断骨头连着筋。
    临走前林文德饮下一杯薄酒,众人目送他离去。
    此去山高路远,能不能活着回来全靠他自己的造化。
    周氏泪眼模糊道:“我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林秋曼安慰道:“阿娘放心,等这阵子的风头过了,我们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把他捞回来。”
    秦秉南:“就怕韩家再生是非。”
    林秋曼:“不会,晋王说过保他在流徒期间性命无虞,定然会去跟韩家打招呼的,韩家再有能耐也会忍着,不会为了大哥去招惹晋王府。”
    秦秉南:“但愿如此。”
    林清菊道:“阿娘,外头风大,回了吧。”
    一行人这才上马车回城,秦秉南忽然道:“二娘,我有些话想问你。”
    周氏同两个孩子乘坐一辆马车,林秋曼则和夫妇俩一起。
    在回去的路上,秦秉南忧心忡忡道:“我目前对京里的局势不甚熟悉,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如今大哥又出了事,朝中官员对我多有顾忌,没一人愿意来往,心里头总是忐忑不安。”
    林秋曼:“那便不要来往。”
    “此话何解?”
    “我就想问姐夫一句,你是如何看待晋王府和皇室的?”
    秦秉南沉思了许久,才道:“晋王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渭城案处理得干净利落,若是他成了大统,大陈不会陷入绝境,会有另一番生机。”
    林秋曼抱着手,“如此说来,姐夫是欣赏他的了。”
    秦秉南点头,“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国家,这名头不是虚传的,不过……”
    “不过什么?”
    “晋王是极其爱惜声誉的人,现如今皇室稳固,他是不会背着逆反的罪名成大统的,所以我吃不准,不知如何是好。”
    “皇室和晋王府,姐夫愿意站谁?”
    “我谁都不站,只站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人。”
    林秋曼抿嘴笑,竖起大拇指道:“这话说得好!”又道,“既然姐夫只站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人,那便什么都不用去管,只干自己的分内事。待你有一定的口碑后,总有人会欣赏你,认可你。”
    林清菊也道:“二娘的话很有一番道理,现今政权不稳,攀附谁都吃不准,那就谁都不攀,只干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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