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明明在眼前, 他却怎么都追不上, 跟着她越跑越远。
    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把李珣震醒。
    他困惑地站在走廊上, 一头雾水。
    老陈心急如焚地跑上来, 关切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珣迟钝的目光隔了许久才恢复正常,茫然问:“我怎么了?”
    老陈急道:“郎君大半夜从屋里跑了出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李珣:“???”
    老陈:“郎君是不是看到吴嬷嬷回来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自顾说道:“郎君一个劲唤嬷嬷, 怕是被她的鬼魂魇住了。”
    李珣垂首看光着的赤脚,背脊上生了寒意,这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见他神色不对,老陈更加担忧,“郎君没事吧?”
    李珣回过神儿,摇头道:“没事。”
    他记得他有两回产生过幻觉,那就是药瘾发作前。
    自从吴嬷嬷去世后,他开始尝试戒寒食散,已经憋了数日,但眼下看来是憋不住了。
    回到房里,李珣试着重新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头像被猫抓似的发痒,满脑子都是寒食散带来的快感。
    无法入睡,他起床打开暗格,视线落到那几包寒食散上,想伸手去拿它,却又缩了回来。
    他想起吴嬷嬷临死前的叮嘱,可是它又实在诱人。
    内心天人交战,生理和心理对寒食散既抗拒又吸引。
    他纠结了半晌,最后索性把它全烧了。
    第二天李珣眼下泛青,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老陈迷信,还以为是吴嬷嬷的鬼魂来勾人,导致他被魇住了没睡好才这样。
    服侍他更衣时,老陈皱眉说道:“看来府里头还是得做场法事驱驱邪祟才好。”
    李珣没有吭声。
    去了政事堂后,整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发呆,甚至会无意识地做重复性动作。
    这些细微的变化令人感到奇怪。
    姜阁老数次看到他抠桌子的边缘,就像猫磨爪子一样,忍不住问道:“殿下的桌案有什么不对吗?”
    李珣:“???”
    姜阁老指了指自己的桌案,李珣后知后觉地垂下脑袋,把手缩进衣袖里,冲他做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下午他稍加注意自己的行为,明明知道有些重复性动作很奇怪,但就是控制不住。
    整天下来他几乎没怎么干活儿,魂不守舍的,精神也不大好。
    晚上李珣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粥就撤下了。
    见他颓靡不振,老陈忧心忡忡问:“郎君是不是病了?”
    李珣撒谎道:“是有些不舒服。”
    老陈:“那得叫金太医来看看。”
    李珣摆手,“无妨,过两日就好了。”
    晚上他再次睡不着觉,像幽魂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头毛躁不已。
    他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走动,只觉得四肢百骸里都被那种堕落的,颓靡的,奇怪的东西缠住了。
    犹如一头狂躁的野兽。
    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寒食散已经能掌控他的心智了。
    生平第一次,李珣感到了恐慌,那种对未来无知的恐慌。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找不到出路,现在明明刚过宵禁,他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天,漫长得看不到头。
    心里面烦躁,他又大半夜的去练了会儿剑,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结果他发现自己的手会抖了,药瘾发作时连剑都拿不稳。
    这时候李珣才彻底慌了。
    他是一个上战场的人,如果连剑都拿不稳,那还有什么用?
    像见鬼似的丢掉软剑,他去冲了个冷水澡,混乱的理智才稍稍镇定了些。
    再次回到房间后,李珣坐到床沿,从暗格里取出香囊。
    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忽然特别想林二娘。
    她身上仿佛有一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能让他安定,平和,身心愉悦。
    半夜时李珣支撑不住小睡了会儿,醒来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无尽空虚。
    浑浑噩噩地熬了整晚,待到晨钟响起,李珣蜷缩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老陈在门外喊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老陈试着推门,见他在地上坐着,忙上前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珣眼下泛青,皮肤苍白得反常,整个人阴郁而颓靡,叫人看着害怕。
    老陈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李珣幽幽道:“去把林二娘找来,跟她说我病了。”
    “郎君……”
    “立刻。”
    意识到他不对劲,老陈匆匆出去了。
    王府的马车直奔林府。
    稍后老陈折返回来,李珣还蜷缩在地上,浑身都散发着阴暗腐朽的气息。
    老陈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所谓的生病是什么意思,他试探问:“郎君可是药瘾发作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想扶他起身,说道:“地上冷,郎君仔细受凉。”
    “别碰我。”
    “郎君。”
    “出去。”
    老陈犹豫了半晌,才默默地关门出去了。
    室内一片昏暗,李珣好似一只不能见光的吸血鬼,青丝散乱披散,眼下青灰,皮肤苍白,唇上沾了血迹,被他咬破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特质,清贵,冷郁而厌世。
    那是属于李兰生的气质。
    林秋曼一大早就被捞到了晋王府,她一路不停地碎碎念,生病了找大夫,她又不是大夫,找她来做什么?
    老陈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秋曼:“???”
    老陈吞吞吐吐道:“小娘子去看过就知道了。”
    林秋曼被他带到李珣的房门口,她困惑地推门而入。
    室内沉郁得似要窒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冷。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跟那天晚上一样。
    李珣微弱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林秋曼寻声而去,见到他那副鬼样子,劈头就问:“你嗑药了?”
    李珣缓缓仰头看她,喉结滚动,没有说话。
    林秋曼脾气不太好,“问你话呢?”
    李珣隔了许久才颓靡道:“没有。”
    “那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在行散?”
    “没有。”
    林秋曼不信,伸手去触摸他的皮肤,是冰凉的,又闻了闻,没有酒味。
    她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些。
    李珣疲惫地抓住她的胳膊,嗓音粗哑,发出懦弱求助的声音,“拉我一把。”
    林秋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动作迟缓地抱住她的腿,仰头看她,再次发出请求,“拉我一把。”
    望着那张易碎的美人皮,林秋曼没有吭声。
    那张脸眉眼细致,青丝散乱落到颈项间,苍白的皮肤衬得唇上的血迹潋滟诱人。
    要是以往,她是不屑的,但经过了吴嬷嬷的事,对他生了几分怜悯。
    他跟她好像都是一类人,都有不幸的过往,以及骨子里都是孤傲的。
    现在那个孤傲的人抱住她的腿请求她拉他出深渊。
    林秋曼微微弯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想清楚了?”
    李珣困倦道:“想明白了,我若不自救,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林秋曼垂眸,沉默了许久才道:“往日你护我,今日,我便拉你一把,帮你把药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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