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纹里盘起的彩色丝线耀起的光芒落在眼底,显得那么刺目,刺的人脑仁儿疼。
    皇后的脸色阴翳翳的,仿佛山谷间盘旋的阴云,有雷电若隐若现:“又是为了那个残废!”
    自潮云被杖毙,太后身边的得力宫女毓秀便顶了椒房殿掌事宫女的位置,三十许的年纪,睿智而冷静。
    挥了挥手,让宫女退下了,方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尽早把公主接回宫来。若是……”那样的微顿里减省下的字眼,彼此明了,“华贵妃一直煽动陛下把殿下送去大秦和亲,若是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惹怒了陛下,怕是要成行了。”
    庆安候府因为皇后的关系遭皇帝打压,如今朝中无有几个白家郎。
    太后又愈发病重。
    皇后身边能依靠的唯有李启和李慧,她怎肯让倾禾去和亲。
    自古以来的和亲公主,有几人是有好结局的。
    便如东太后膝下的晋怀长公主,嫁去南楚不过五年,便守了寡,无子无女,若不是南楚势弱,她哪有回到京中安享平顺富贵的一日!
    可如今修好的是大秦啊,虎狼之国,倾禾去了,哪还回得来!
    檐下初春的风依然刮骨,贴着地面打着圈儿的呼啸而过,扑的人几乎站不住。
    皇后眼角的纹路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蔓延之势再无法抵挡,雪白的面孔在明耀的日光下隐隐发青:“这孩子!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来!朝中什么俊秀郎君没有,非看上个残废!”
    “娘娘小心。”毓秀一把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形,年轻的嗓音有着无限的冲劲:“这件事先瞒住陛下。”
    皇后的颓然如秋风里萧瑟难以自保的叶:“倾禾去杭州的消息如何瞒得住陛下!”
    毓秀解下斜襟上的兰草纹的绢子,替皇后擦了擦额际沁出的细汗:“这会子陛下忙着河南决堤之事,未必有功夫管这件事。大秦的使臣下个月才到,和亲人选不会即刻就定下的。若是陛下问起,就说公主在庆安候府小住着,陪伴即将出嫁的表姑娘也就是了。”
    皇后峨眉一扫,勉力将颓然扬去,紧紧攥着毓秀的手腕吩咐道:“你着人、不,你亲自出宫一趟,与父亲说明厉害,请他无论如何尽早把倾禾带回京来。”
    毓秀颔首,正要出去,小宫女匆匆进来,脸色阴郁道:“娘娘,长春宫那位来了。”
    皇后抬眸,就见一身明丽的华妃、不,应该是华贵妃了。
    一身湘妃色章鸾锦曳地长裙,外罩一件半透明的纱袍,缓步在椒房殿前空旷的庭院里,裙踞逶迤在身后,风动之处色若朝霞,绚烂而婉约。潮云发髻上数朵绿松石的簪花点缀,并着一对以萤石云母雕琢串起的流苏,长长垂在耳侧,格外清雅别致。
    像极了六月里翩跹在树荫下的合欢花,有着烈焰也晒不化的柔丽。
    此刻殿宇清宁,日光灿灿,那样的娇嫩撞在眼底,叫人呼吸也不由窒住。
    晴线下的尘埃沾染了碎金之色,纷纷扬扬飘扬在她身侧,将她拢在一片神圣的明光之中,她的容颜无暇而剔透,美的仿佛自仙境中来的永远也不会老去的仙子。
    皇后不由恍惚的想,原来有皇帝的恩宠时时润养着,可以让女人绽放的如此娇艳,那样的娇艳又将她清冷的容色拱得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那是她已经无法拥有的自信。
    邵滢的声音细而脆,像枝头上滴沥的百灵儿,莹莹笑着,福身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坐在高高的凤尾雕纹的凤座上,冷笑的掀了掀嘴角:“华贵妃不是身子不适么,不在宫里养着,怎么还出来了。”
    邵滢如小鹿一般天真而湿润的眼轻轻眨了眨,娇软道:“有陛下龙气护佑,臣妾的这点子小伤寒自然早早痊愈了。”
    瞧,年轻的下贱东西,一水儿的没骨头,就是这么擅长嘴皮子功夫,若是叫陛下听了,指不定心里又生出多少柔情来了。
    皇后眼神不屑而愠怒地乜着她:“华贵妃有什么话直说吧!本宫没工夫听你说废话。”
    邵滢唇边的笑色如她鬓边的流苏一般,美的温泽却隐含凌厉光芒:“臣妾来同皇后娘娘商量一件大事,大喜事儿。”
    皇后压抑着不耐,低头拨了拨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钏,冷嗤道:“本宫与你能有什么可商量的。”
    邵滢抬眼望着椒房殿横梁上描金绘彩,这里原该属于他的母亲。
    恶人,就似白凤仪!就似她的继母!
    偷走了属于别人的东西,却能活得那么得意!
    凭什么!
    她右手骨节上的梅花胎记在拂动宽大水袖的动作间仿佛清扬飞舞了起来。
    微微一笑:“臣妾先祝贺娘娘,马上就能有儿媳给您晨昏定省了。说来,连慧贵妃都还没有当上婆婆呢!”
    皇后脑中嗡了一下,面上激起波澜,双手紧紧握着凤座的扶手,极力自持道:“华贵妃越发没有规矩了,太子的婚事也是你一介妾室能置喙的么!”
    邵滢似乎惊讶的掩了掩唇,狐疑的语调轻轻扬起:“哦?娘娘还不知道啊!”
    皇后额角一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邵滢柔柔一笑,像能掐出水来,一字一句道:“上个月初九晋怀长公主嫁嗣女,太子与我妹妹已经在长公主府行了周公之礼,已然有了夫妻之实。”
    东太后心疼年轻守寡的女儿,自晋怀长公主李郯归国后便从宗室里挑了个姑娘过继在她膝下养着,免她常日寂寞下心迹枯败。
    东太后的母家英国公府周家乃是武将世家,此番征战南方,英国公及其六子的功劳无人能及,更何况还战死了个周恒。
    长公主嫁女,皇帝自然将面子文章做的足,还特特册封了那位嗣女为县主,更叫内务府备了丰厚的嫁妆,以示对东太后这位嫡母的孝心,更是与长公主的兄妹之情。
    如今西太后式微,皇帝接连训斥、禁足皇后,偏外家不得力,沈家又厌弃皇后和太子,近年来更是处处作对,将他的幕僚、支持者一个个扳倒。
    这种能拉拢东太后和英国公府的宴席,太子自然也是要亲自出席。
    而邵家家主虽只有五品,但好歹是伯爵了,又是宠妃的母家,自然也在长公主府的邀请之列了。
    皇后乍然而起的惊叫,仿佛是毛刺的指甲刮过半透明的烟罗扇面,发出行将就木的破碎之声:“贱人!你放肆!竟敢污蔑储君!”
    邵滢仿佛是受不住如此厉声呵斥,明媚的眸中缓缓盈上水雾,白腻的双手轻轻捂着心口,惶惑欲泣:“娘娘何故这般粗俗谩骂!是不是污蔑娘娘大可召见隆亲王妃一问究竟。”
    “当时瞧见他们躺在一处的人可不少,我妹妹的落红也明明白白留在了太子爷的中衣上。太子当时许诺了尽快给个没名分,转脸就避而不见。”
    比之皇后的失控,她慢条斯理的语调有更强的杀伤力:“若是叫百姓晓得堂堂储君,竟也是个言而无信的,也不知心里头都是什么想了。”
    毓秀听着她不紧不慢的语调,却字字刺中皇后的软肋,不免心惊,难怪皇后这两年里节节败退,这些年轻的妃嫔果然是厉害!
    未免皇后被彻底激怒,忙上前两步道:“华贵妃!这些话其实你能同皇后娘娘说的!”
    邵滢笑盈盈的目色落在毓秀的面上:“本宫与皇后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奴婢来插话!”
    旋即以一目沉静的得意刺激着皇后难以掩饰的慌乱失措:“没有办法,家父也不过五品官见不到圣颜,只能去求慎亲王爷做主了。王爷昨儿就进宫来同陛下说过此事了,还以为娘娘也晓得。不想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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