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尉迟钊回来奔丧,可是来了一群小伙伴替他撑门面。
    皆是王公贵胄的子弟,人家自然也不光是为了尉迟钊,也是想出来走走,长长见识的。
    故此在祭拜过尉迟海后,许惜颜便送他们各奔东西了。
    好比安王世子,听说向鼎病重,顿时心急如焚,当即就和几个交好的小伙伴去了渠州探视。
    听说还真挺管用。
    因他生得酷似向鼎那早逝的儿子,向鼎见了他,倒又多挣扎出几分求生意志。据在那边照料的胡太医琥珀夫妇来信,说要好生保养的话,还能多撑几年。
    还有其他几家的孩子,有些还在甘州济州有亲,许惜颜也安排妥当人,一一将他们送去。
    也亏得送走了。
    回头发现时疫,自家孩儿无所谓,这帮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以许惜颜一人之力,还真照看不过来。
    不过这帮年轻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相反,他们还挺让许惜颜刮目相看的。
    在边关多处发现时疫后,并没有一个吓得躲回京城,反而不约而同都跑去帮忙了。
    跟尉迟钊通信讨方子,问了他们的对策,然后积极在他们所在的各地推行。
    也别说,这些孩子都出身于大齐一等一的豪门望族,又长在京城天子脚下,就算他们再年轻,说话也是有人听的。
    故此之前许惜颜担心的时疫扩散之事,并没有发生。
    反而在这些年轻人的鼎力协助下,各地都很快的学习了宁州的防治措施,让疫情得到有效控制,连郭家柏昭都来信赞过。
    但这些年轻人,显然也没这么老实,能一直乖乖呆着。眼看时疫控制得差不多了,他们又打起别的小主意。
    在许惜颜微微上挑的明眸下,尉迟钊眼神乱飞,到底老实招供了。
    “……大家说,难得出趟远门,如今既时局安定,也想去看看大漠塞外风光……”
    呵,
    许惜颜冰雪聪明,瞬间会意,“是不是还想去套几匹野马,也好带回京城抖抖威风?”
    正是。
    尉迟钊眼看瞒不过,急急解释,“虽说我们不敢跟爹爹比肩,有他那般英勇神武,但也是打小学的骑射,是驴子是马总得拉出来蹓蹓不是?就让我们,不不,我要守孝,肯定是不去的,就让他们去试试呗。娘,我都答应人家了,要借管家的人给他们帮忙。您就行行好,答应了吧。”
    她有说不答应么?
    她象是那么霸道不讲理的母亲?
    许惜颜微露责备,不悦的嗔了儿子一眼,忽地微一挑眉,暗藏狡黠。
    “要我答应也行,你去种地。也不多,就你说的,两亩。一亩种庄稼,一亩种菜。嗯,回头再让你祖母抓几只小鸡小羊给你养着。你爹也曾放过羊的,老家说不定还收着羊鞭呢。对了,回头那羊毛也得剪了卖的。”
    呃……
    尉迟钊突然觉得,好似又掉进他娘的坑了。
    可为了小伙伴们,只得苦着脸,俱都应下。
    许惜颜压下眸中浮起的那一抹促狭,到底没把儿子欺负得太狠。
    “那你可以给他们去信,他们若是真能套回野马,我还送他们全套马具,这面子总算给你挣够了吧?”
    确实。
    尉迟钊一下眼睛亮了。
    如今大齐谁不知道升平公主鼎鼎大名的龙岭马场,和她马场里的好马具呢?
    只是好东西都贵得紧。
    连继承了半个马场,素来宽厚的成帝都舍不得降价。
    他的私库,想攒几个零花,也有大半是靠许惜颜的马场支撑呢。
    如今打通了边关商路,许惜颜这里能更容易的拿到西域来的各种宝石,造出的马具越发精美,售价也就更高了。
    这些王孙公子虽出身豪富,还当真,买不起。
    不当家不作主的,谁给孩子这么大笔零花钱?那是招祸。
    尤其讲规矩的大户人家,对孩子管得更严。
    好比尉迟钊兄弟,打小花上几两碎银都有下人替他们记得清清楚楚,那小账本可是要随时预备着主母抽查的。想要这么大笔的花销,更是想都别想。
    说来,尉迟钊又开始羡慕他娘了。
    象外祖母成安长公主从前那般惯女儿,金山银子都恨不得搬给她的,全京城也就独一份了。
    亏得许惜颜秉性好,否则说不定还真养成个败家女了。
    只可惜尉迟钊他们没赶上好时候,生来就有许惜颜这个严母。又有许观海这个外祖父盯着长大,成安长公主就是想惯孩子,也只敢偷偷摸摸从外祖父那里偷几颗糖果,过多的银钱却是不敢给的。
    如今许惜颜肯送马具,便是对于这些富贵乡里长大的年轻人来说,也极具诱惑力。
    尉迟钊都十分心动。
    不过许惜颜也说了,他要是种地种得好,也有奖励。
    但要是他的那些小伙伴们,为了捕获野马受了伤,可就不算数了。她非但不会送东西,还要写信去他们京城家里告状。回头要怎么吃家法,她可就不管喽。
    这也是担心年轻人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
    尉迟钊听得一时欢喜,一时发愁,赶紧给他的小伙伴们去信了。还认真帮忙核计,替他们准备出行的人马东西。
    交朋友,不论贫富,要的就是这份真心实意。
    许惜颜随儿子忙活,垂下的眸光温柔。
    至于崔侍郎的小动作,根本就没放在她的心上。
    这样小人,除了见不得光的手段,还会什么?
    出招接招就是了。
    她还挺淡定的摊开宣纸,继续去写经书了。
    这是人家要刻在石上,流传后世的,她也得全力以赴啊。
    主母这般淡定,家中上下便也稳住了心神。
    三夫人秦瑶芝,她在家里呆了半年多,如今跟婆婆也亲近多了,还悄悄宽萧氏的心。
    “娘也不必忧心,公主二嫂还有心情叫世子去种地,听说还要他养羊喂鸡,想必无事。”
    萧氏愣过之后,噗哧笑了。
    她其实本就没怎么担心。
    她虽是农妇出身,但一些做人最朴素的道理还是懂的。
    自家又没做坏事,堂堂正正治病救人,哪个皇帝还能怪罪上来?就算一时有什么误会,解释开来也就好了。
    儿子儿媳都是正经做大事的人,胸中一向有成算。尤其儿媳妇,比儿子都强些,她才不担心呢。
    如今倒是听说许惜颜安排尉迟钊去种地,让萧氏颇为欢乐。
    种啥?
    给他几亩地?
    那菜种粮种,小鸡小羊要不要她帮忙去选选,她很乐意干这事啊!
    对了,那祖传的小羊鞭,她还收着呢,回头一并交给孙子得了。
    萧氏甚至找了针线丫鬟,核计着要给孙子做几身便于干农活的衣裳。
    这马上就开春了,翻地施肥什么的,可得抓紧。
    看婆婆似是找着乐子,自个儿就忙活开来,秦瑶芝回头见着丈夫,不免就后悔起来。
    “早知道该把孩子们都带回来,也跟着下地干些活,知道人间疾苦,也是好事。”
    尉迟喜道,“我原就说把他们带回来的,偏你不放心。不过当初也是赶得太急,他们年纪又小,从没出过远门,也怕路上生病,不如交给岳父母照看,咱们也能安心。你若舍得,回去咱们也给他们收拾块地来种种,只你能狠得下心?咱们二嫂子做事可从来不含糊,说要阿钊去种地,那是真要他脱几层皮的。”
    秦瑶芝道,“你都说了,二嫂子都得狠得下心,我又如何舍不得?只到时你可不许心疼你闺女,那丫头如今养得也太娇气了。”
    提起宝贝闺女,尉迟喜顿时护着,“那不是她还小么?又是女孩子,自然不好干重活,叫她弟弟多干些就是。”
    秦瑶芝想了想,“那我也去学学,到时帮着他们一起干,你也得一起。你会干农活么?”
    尉迟喜感慨起来,“还真不怎么会。我小时虽没了爹,可到底有娘和两个哥哥呢,没叫我吃什么苦。其实三哥也不大会,家里正经跟着爹娘下地干过活的,也只有二哥了。不过如今三哥当了这么些年地方官,也该会了。说来,我也得学学才好。不说别的,若有朝一日,又闹什么时疫,不便出门时,自家还能种点瓜果,不比守着金银那些死物强?”
    秦瑶芝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前我爹还总说老了之后,就在后院种个南瓜葡萄什么的,咱们如今先试试,回头没准还能教他呢。”
    尉迟喜笑道,“可不是?否则看你累坏了他的外孙外孙女,只怕岳父母是要不高兴的。”
    两口子说说笑笑,回头还专程跟大侄子说要帮忙了。
    尉迟均更是抽空,从农田灌溉,病虫害防治等各方面跟侄子传授打理田地的各项事宜。
    原尉迟海去世时,宁州正逢旱灾,知府贺大人本来是想请奏皇上,夺情将尉迟均留任。
    但后来发生疫病,上官穗又闹出出家之事,尉迟均实在是需要避避风头,便还是上了折子辞官守孝。
    但那时宁州四处都是用人之际,贺大人干脆把尉迟均留在府衙给自己当帮手,请皇上另指派了一个官员去接替他的县丞职务。
    回头打算等他孝期满了,给祖父守孝也就一年时间,再举荐他出任别处。
    于是尉迟均说是辞官,却比从前更加忙碌。
    连传授种地经验,还得争分夺秒。
    但就是如此忙碌,他也没忘了,叫他儿子尉迟钦到时务必要去给堂哥帮忙。
    自许惜颜回府奔丧,不再拘着尉迟钦,叫侄儿多出来走动,后又给他调理饮食。半年多来,他人长高了一大截,身子骨也比从前健壮多了。
    连拉弓射箭也在学了,听说堂兄要种地,可是十分积极。
    于是乎,尉迟钊这两亩地,竟是在全家人的热切盼望中,想种也得种,不想种也得种了!
    金光侯世子表示很委屈。
    却也只得在放去京城,给和嘉郡主的白鹰中诉苦。
    不想和嘉郡主竟给他回了几包种子,拜托他种出来看看。
    尉迟钊这才想起,和嘉郡主的亲爹,端王萧越,可是当初京城有名的种田皇子。
    自从出家清修后,萧越除了做善事,是真心开始种瓜种果,选育良种,帮忙百姓了。
    据和嘉来信说,她送的瓜果种子,都是精挑细选,特别甘甜的。等他种好了,还想他带回京城尝一尝呢。
    如此一来,尉迟钊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众望所归。
    哎,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种地去也!
    许惜颜看着儿子这般,忍住心中笑意,只暗想着回头他们夫妻还得亲自去一趟京城,替长子提亲才好。
    而崔侍郎,一直憋着他的大招。
    他心里清楚,有关许惜颜的丑事,是绝不能在宁州揭开的,否则他都说不定没命回京城了。
    所以他只暗暗的嘱咐老仆收集证据,直到向侍郎考察完了宁州疫情,准备回京复命了,崔侍郎才将他精心准备的奏折,妥妥的收起。
    此时成帝的圣旨,早已经追到宁州来了,要严控时疫云云。
    到底皇上也不好打自己的脸,把话挑明了,但言下之意,众人还是解读得出来的。
    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贺大人本就是这么做的,时疫也已经基本消退了。
    等向侍郎回京时,宁州多处都已经伴随着春暖化冰,开始春耕了呢。
    连尉迟钊都拿着锄头,在自家分给他的两亩地里,开始刨地了。
    不是不给他配牛,实在是比起驾驭老牛拉犁,尉迟钊觉得还不如自己刨地呢。
    老牛也太难使唤了。
    明明在农人手里乖乖听话得不得了,可到了他的手里,就各种欺生傲娇,牛眼看人低。
    他堂堂金光侯世子,扛去的青草是吃了,可那牛该耍赖还是耍赖,就是不肯好好干活,尉迟钊又有什么法子?
    好好干吧。
    向侍郎走前看得赞叹不已,佩服升平公主教子有方。
    都别说权贵之家,就他家又哪里真舍得让孩子下地干活了?
    可许惜颜舍得。
    就是磨破了手,刮伤了脚,都还是让他继续。
    而升平公主自己,也换上了钗衣布裙,亲自去陪伴儿子,帮他干活了。
    尉迟钊再也不敢在心里吐槽他娘,同不知民间疾苦了,只求他娘快进屋歇着吧。
    横竖他是男孩,皮糙肉厚,若是磨破娘的手,他也心疼哪。
    回头要他爹知道,更是饶不了他!
    可崔侍郎却嗤之以鼻,深觉升平公主这是在装模作样,博人同情。
    不过没关系,等他回了京城,拿出奏折,她搞的这些把戏就再也无用了。
    然后,等到夏天,金光侯家的孝期都快结束的时候,他们一行终于回了京城。
    皇上早就康复,京城一切如常。
    崔侍郎也就得意洋洋,当朝把他的奏折,给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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