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沙丘上,一双眼睛阴狠注视着在夜色里恍若一头沉睡巨兽的西州城城楼,他身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个个身形高大,面露凶悍之色。攻城用的弩车被两匹骏马拉着,巨大的弩箭头泛着寒光。
    黎明刚至,鸡叫第三遍的时候,姜言意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前全是冷汗。
    她一动,封朔就醒了,坐起来轻拍着她后背安抚她:“做噩梦了?”
    姜言意惊魂未定点点头:“我梦到安少夫人了。”
    她扭过头有些急切地看着封朔道:“封朔,是不是西州出了什么事?我梦里西州城成了一片废墟,安少夫人抱着她刚出生的孩子,让我帮忙照顾,说她要去寻安将军了……”
    封朔把人拥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后背:“别胡思乱想,噩梦罢了,我们大婚安永元赶不回来,还遣人送了礼过来,短短几日,能出什么事?”
    靠着他温热有力的臂膀,姜言意心底的不安才慢慢散去。
    “外间的泥炉里一直温着银耳汤,要喝些吗?”封朔低头在她鬓角吻了吻。
    姜言意点了下头,他拿了件厚实的外袍给姜言意披上后,才起身去外间给她倒银耳汤。
    热腾腾的一碗甜汤喝下去,姜言意只觉整个胃都暖了起来,她把碗递给站在床边的封朔时,这才注意到他寝衣的系带没系,她稍一抬头,他精壮的胸膛和形状分明的腹肌就么大喇喇闯入她视线。
    因为昨夜闹腾得厉害,他胸口和脖子都还有她抓出的红痕,虽没破皮,但实在是显目。
    姜言意老脸一红,把碗给他后就缩进了被子里。
    封朔将她这点小女儿的羞怯看在眼里,到了榻上后,长臂一伸就把人揽进怀里,同她耳鬓厮磨道:“昨夜还摸过,怎地现在看都不敢看了?”
    姜言意回过头气鼓鼓瞪他,殊不知烛火下她一双眸子潋滟含波,这似嗔似怒的一眼,几乎快把人的魂儿都给勾没了。
    封朔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可软香温玉在怀,加上初次开荤,很快又起了心思。
    “想来是昨夜为夫还不够卖力,才叫你睡得不沉做了噩梦。”他细碎的吻从她耳廓一路延伸向颈后,嗓音多慢条斯理啊,锦被下那双手却已经开始作乱。
    这厮还能再把自己的私念说得冠冕堂皇一点么?
    姜言意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寅时三刻新房这边又叫了一次热水,厨房烧水的大娘都私下议论她们王爷天赋异禀。
    姜言意这个回笼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她醒来后发现封朔已经不见人影,想起一会儿还得去给太皇太妃敬茶,心底当即一个咯噔,暗骂封朔起了也不叫自己,忙唤沉鱼进来给自己洗漱。
    “这都辰时二刻了,你怎不早些叫我?”姜言意边对着镜子戴一串珊瑚珠耳坠边念叨。
    沉鱼帮她梳着发髻,答:“是王爷不让婢子叫您的,说是太皇太妃那边传了话,今日不用去请安。”
    姜言意哪里知道太皇太妃听说她们寅时三刻还叫了热水,一边骂封朔不会疼人,一边让人传话今晨不必去她院子里请安。
    沉鱼话音刚落,封朔就推门进来了,他神色有些凝重,见姜言意已经起了,才收敛了神色,径直走过来,接过沉鱼手中的牛角梳,看着镜中的姜言意问:“怎不多睡会儿?”
    姜言意嗔他一眼:“还不是你,害得我以为误了去给母妃请安的时辰。”
    母妃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封朔唇角弯了弯,拿着牛角梳从她发顶缓缓梳下:“母妃性子和善,也不是喜欢早起的人,往日她都是辰时才起。王府没别家那些规矩,你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必拘着自己。”
    她发质好,一头及腰长发又浓又密,墨黑而富光泽,叫封朔有些爱不释手,勾了一缕在指尖缠绕。
    知道太皇太妃竟有睡懒觉的习惯,姜言意只觉同这个婆婆无形之中似乎又亲近了几分。
    红木制的梳妆镜很大,她坐在镜前,封朔站着,都还能把他的脸也一并照进来。
    姜言意看着镜中封朔悉心帮她梳发的模样,想着他那双挽弓执剑的手,如今竟也拿起了女子的梳,只觉心头有股别样的甜意。
    她把身体的重心往后放了放,安心靠在他身上,仰起头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封朔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色凝重了一瞬,才道:“池青有事寻我,出去同他说了几句。”
    姜言意眉心轻蹙:“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封朔想说池青当年同陈国公学星象占卜学了个半吊子,如今还当起了神棍,但念及姜言意早上做的梦,到底是觉着有几分玄乎,他已派人百八里加急前去西州一探究竟,不想叫姜言意又担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便道:“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姜言意知道他不细说自有他的考量,便也没再多问。
    头发梳顺了,她好笑望着镜中的封朔道:“你把沉鱼支走了,是要亲自帮我盘发髻。”
    封朔挑了下眉:“有何不可?”
    姜言意本以为他是想捉弄自己,没想到盘好后,竟也像模像样的。
    她惊喜之余,不由又狐疑看了他一眼:“你怎会盘女子的发髻?”
    封朔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悠远,他重新找了一对耳坠在姜言意耳垂处比划着,漫不经心道:“从前帮母亲梳头学的。”
    他十二岁以前,和太皇太妃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太皇太妃明面上是宠妃,可因为先皇对他们母子的态度,宫里没人瞧得起他们。
    有时候太皇太妃蓬头垢面从先皇那里回来,身上甚至还带着伤,太皇太妃经常抱着他哭。怕叫伺候的宫人瞧见太皇太妃狼狈的模样,更加轻慢他们母子,很多时候都是他帮着太皇太妃重新梳头净面。
    封朔不太喜欢回忆这些,他取下姜言意一边耳垂上戴好的珊瑚珠耳坠,把自己挑的那枚血鸽宝石缠银流苏耳坠换了上去,从后面拥住姜言意,把下巴轻搁在她肩窝处:“这个更衬你。”
    他选的耳坠有银丝流苏,确实更配她今日这一身衣裳,姜言意从善如流换上了他挑的耳坠。
    她五官明艳,轻扫蛾眉,略施薄粉便已足够动人。
    涂口脂时,封朔就一直倚在梳妆镜旁抱臂看着她。
    姜言意口脂涂深红色会提亮整个面部妆容,让她的美看起来变得很有攻击性,除了一些需要她支棱起来的场合,姜言意平日里都是涂浅色的口脂。
    今日她就涂了一个浅红色的口脂,贴合她整体妆容,不会显得过分张扬。
    她抬起头问封朔:“好看吗?”
    封朔眸光幽深点了下头,却又从她一堆口脂盒子里挑出一个给她:“你涂这个应该更好看些。”
    不得不说封某人眼光还是毒辣,他挑的那盒口脂的确也很适合姜言意今日这身装扮,姜言意很是为难了一会儿,最终拿起一旁干净的巾帕:“那我涂这个试试。”
    她欲把巾帕往唇边送,却被封朔捉住了手腕,他俯身,直接吻上姜言意双唇,把她原本涂的口脂吃得干干净净。
    姜言意瞪圆了一双美目。
    始作俑者却还意犹未尽舔了下唇角,冠冕堂皇道:“这样擦快些。”
    等姜言意涂好他选的口脂,他又挑出一盒来:“这个颜色也不错。”
    姜言意:“……”
    这个晨妆因为某人的捣乱,姜言意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因为唇被亲肿了,恼得一早上都没搭理某人。
    第160章
    西州遇袭的消息传回京城时, 正是姜言意回门的日子。
    封朔在楚家收到急报后,楚昌平父子当即和他一道回王府同其余部下商量战局。
    姜言意得知西州陷入了战乱,想起那晚自己做的梦, 只觉脊背一阵发寒。
    探子只带回了西州遇袭的消息, 那边战况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
    安将军夫妇、秋葵、铁匠, 赵头儿、姚厨子和李厨子他们都在西州,若是西州被攻陷了, 姜言意不敢想象那是何等局面。
    这一波刚平, 一波又起, 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爷对大宣朝的国运也是长吁短叹不已:“幸好大宣有辽南王撑着, 否则怕是早就为人鱼肉了。”
    “几代皇帝作下的孽,都在这一朝还, 苦了辽南王了。”
    大齐亡国皇帝在位时,早年荒淫无道,晚年一心求长生, 不仅沉迷炼丹荒废朝政,还劳民伤财修筑了助他飞升的皇陵。
    大宣开国皇帝封佐篡位时, 民间是一片呼声的。
    只可惜他晚年疑心重重, 深知自己是谋朝篡位的, 也时刻提防着自己的臣子, 把权利看得比命还重要, 多少忠良都是死于他的猜忌之下。
    如果说大齐亡国皇帝毁了民生, 那么大宣开国皇帝封佐晚年就是亲手毁了朝堂。
    如今大宣朝内部各方势力割据, 全靠着封朔力压群雄才能团结起来勉强一致对外。眼下这形式,说句内忧外患再贴切不过。
    楚老夫人只留姜言意用了午饭,就催着她回王府:“你如今是封家妇, 辽南王南征北战,家中凡事都还得你自己打点,上次突厥来犯,大宣打了七年才把那帮马背上的蛮子打回去,这一回,还不知又要打多少年。你是新妇,王府事务繁杂,你少不得还要学着打理,祖母也就不多留你了,且回去吧。”
    姜言意也想从封朔那边知道更多关于西州的具体战报,便福身告退:“孙女改日再回来看您。”
    拜别楚老夫人后,由薛氏送姜言意出门,一路上她都欲言又止。
    姜言意问:“嫂嫂可是在为如意楼的事情烦扰?”
    薛氏有些羞愧地点点头,她刚接手京城这边如意楼的生意,西州就起了战乱,要知道如意楼最先是在西州做起来的,眼看老店都要保不住了,一些京城富商变卦要撤股,薛氏做生意头回遇上这样的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付。
    她道:“顺德楼的黄掌柜背后是忠勇侯府,他带头嚷着要退股,其他人自也是看风向行事,黄掌柜还带人去楼里闹了一回,我想不出个法子来堵他的口,只得先避而不见。”
    这节骨眼姜言意也没把重心放在京城如意楼上,直接道:“他既要撤股,把他的那份退还给他便是。”
    “可……”薛氏有些犹豫。
    姜言意看着她的眼睛道:“嫂嫂只需要知道,生意人最喜欢权衡利弊,他嚷着撤股,可能也是想通过我们的态度来判断这桩生意究竟是不是赚钱的买卖。”
    “咱们表现得越抗拒,那些商贾则越警惕。咱们把到手的银子大大方方还回去,他们反而会自乱阵脚,生怕是咱们这桩买卖有的是人参股,不缺他们手中拿几个银子。”
    这一通话下来,薛氏茅塞顿开,苦笑道:“还是阿意你聪慧。”
    姜言意道:“嫂嫂还黄家的股份时,别太客气,他顺德楼背后是忠勇侯府,如意楼背后可是楚家和我,咱们不以权压人,但若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嫂嫂也无需留脸面。”
    说白了就是撤股可以,但也得让对方明白,这一撤得罪的是什么人。
    薛氏转忧为喜,连连点头:“我都记住了。”
    姜言意回封府时,瞧见府门外集结了一支玄甲卫,猜到封朔八成又是要亲自去西州一趟。
    她提着裙摆快步进府,刚走到前院,就碰上一身戎甲的封朔步履匆匆从内院走来。
    瞧见她,封朔只是脚步微顿,道:“西州战况紧急,形势怕是不妙,我亲自带兵前去。”
    若说池青是封朔的一膀,那么安永元绝对是封朔的另一臂,姜言意知道他绝不能失了安永元这样一员将帅之才。
    她看着他,再多的话到了嘴边,都只变成一句:“战场刀剑无眼,你万事小心。”
    封朔还想再说什么,大门口处一名小将已经开始催:“王爷,北钦王和吴国侯的人马已候在城外。”
    姜言意不自觉红了眼眶,道:“去吧。”
    封朔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捏了捏她手心:“你在京中也要好生照顾自己。”
    言罢就转身疾步而去。
    姜言意抬手想抓住什么,但从自己指缝间掠过的只有带着寒意的北风。
    封朔一直走到大门口外,翻身上了乌云马都没有再回头。
    沉鱼见姜言意眼眶通红,劝道:“东……王妃,咱们出去送送王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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