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铎见可汗神色,立刻心中明悟怎么回事了,可汗在担忧明悦姑娘。他连忙将来龙去脉道来,说完后,又安慰道:“臣以为,应当是明悦姑娘的家人来接她了,性命定然无碍,可汗切莫太担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火上浇油。
    虞逻敏锐地捕捉到了燕时归三个字,急匆匆要去寻舒明悦的脚步蓦地一顿,扭过头,一双黝黑眼眸阴沉定定,一字一顿问:“那酒商,叫什么?”
    处铎:“燕时归。”
    虞逻皱起眉头,心底渐渐升起不太妙的感觉,脸色微微一沉,立刻把那东西的记忆仔细地重翻一遍,直到停到某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上,眉头狠狠一皱。
    像是不信似的,他眯起眼眸,又将那一幕细看了一遍。
    没错,就是沈燕回。
    处铎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可汗的表情由阴转青又转沉,最后变成了一抹扭曲的暴怒。
    神情闪烁间,处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不得了的事情。
    虞逻站在原地,只觉一股被背叛的愤怒猛烈地席卷了的胸腔,他头顶笼罩着大片的乌云,似乎随时可以怒劈下雷霆之钧,神色阴鸷,语调冰冷地吩咐道:
    “往南追,去并州!”
    从北狄王城去并州一路,皆是重兵严守之地,仅仅两夜一日的时间,沈燕回带着他的悦儿行路,还要想方设法避开北狄层层防守,跑不远。
    第46章 (修bug) 追
    雁门关北通塞外, 南往中原,绵延十里地的围城依山而建,绵延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 宛若巨龙俯卧。历来是设重兵把守的边防重地,亦是中原与北狄互通商道来往的必经之地。
    以雁门关三十里地的外的天香茶铺为分界线, 往北十里地, 是北狄驻兵所在, 往南十里地,是巽朝的边境线。
    中间二十里地, 则处于两国都不管的地方, 北狄军队不往,巽朝兵士不去。
    这里鱼龙混杂,遍布茶馆、客栈、商铺, 为过往的商旅马队提供落脚休息的地方。
    七月十四,太阳渐渐西斜之时, 一路东躲西藏的舒明悦和沈燕回终于跑过了北狄驻军的最后一道防线,来到了天香茶铺。
    一男一女坐在高头大马上,着胡服, 戴幂篱。
    左手边, 写着天香茶铺的幌子迎风飘扬。
    因为这里处于山中, 茶铺的模样很是朴素,在门口架起了两个灶台。
    左面灶台上,高高摞起十屉蒸笼, 笼顶徐徐冒出袅袅白雾, 包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右边的灶台上则咕咚咕咚煮着面条和馄饨。
    舒明悦扭头看过去,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糟糕了,先是被淙术所绑, 紧接着又被虞逻带走,现在和大表哥一路南逃,东躲西藏,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闻着越来越浓郁的香气,舒明悦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顿时耳朵尖一红,难为情地咬了唇。虽然声音很轻,却没瞒过沈燕回的耳朵。
    沈燕回暼了她眼,在天香茶铺前勒马,翻身而下,又朝小姑娘伸出手。舒明悦神色惊讶,犹豫了须臾便握着他手跳下来,小声问:“我们可以在这吃吗?”
    两手相握的一瞬,沈燕回一愣,低头看去,小姑娘的手指纤细秀美,已然退去少时的婴儿肥,干净圆润的指甲透着淡淡粉意,这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无妨,先吃些东西。”
    沈燕回松开她手,声音温和,一边说,一边伸手摘下幂篱,露出了一张俊秀面容。虽然一连奔波数日,但他身上却未见半点狼狈,依然如清风朗月。
    桌子四四方方,周围简单支了几个棚子,沈燕回寻了面干净的桌子,随手取过帕巾擦了擦凳子,舒明悦提裙坐在他旁边,伸手摘下幂篱。
    小厮上前热情招呼,笑问:“客吃什么?”
    沈燕回卸下腰间佩剑放在桌子上,偏头问:“吃什么?”
    “馄饨!”舒明悦立刻道,她好几日没好吃过汤食了,此时闻见肉香,一双乌黑眼眸瞬间变得亮晶晶,“我还要吃小笼包!”
    沈燕回忍俊不禁,轻笑了下,小姑娘自小娇气,这几日辛苦赶路,难为她一声不吭,偏过头,递给小厮一把铜钱,道:“两屉小笼包,一碗鸡汤馄饨,一碗馄饨加面,再来一斤酱牛肉。”
    “好嘞!”
    小厮立刻点头应下,收好钱,转身忙碌去。
    ……
    天香茶铺往北十里地。
    一块嶙峋巨石斜插在松软泥土上,从这里往南,便是北狄军队不往的地方,裴应星勒马悬停,抬眼望着那片茂密阴翳的森林,神色冷沉。
    这里,距离雁门关只剩五十里地了。
    五十里地,快马疾驰,只要半个时辰。
    副将道:“可汗,这块石头往南,是两国兵士都不踏足的地方,我们若去,便有挑衅之嫌。”
    裴应星神色变幻莫测,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低下头,缓缓摊开了手掌。只见一只鹅黄色的珠花躺在手心中,缝隙中有几丝微不可察的污泥。
    四个时辰前,他们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这只珠花,还有一处刚刚熄灭的火堆,火堆余烬仍热,显然人刚走不远。
    一行人穷追猛赶到此处,终究晚了一步。
    就差一点。
    他抬起眸,手指攥紧缰绳,眼神冰冷,“乔装!追!”
    ……
    舒明悦一口气吃了三个小笼包,连那碗馄饨也吃光了,饱满红润的唇瓣浸了油脂,愈发嘟嘟亮晶,一抬眼,发现沈燕回正在看她。
    “怎么了?”她疑惑地眨了两下眼。
    沈燕回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鲜少情绪外露,待谁都是三分温柔,却又如隔云端,总觉淡淡疏离,此时笑而不语,饶是两世为人的舒明悦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舒明悦也没多想,此地距离雁门关只有四十里了,若无意外,她和大表哥应当能赶在天擦黑前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仰头,透过树隙看那轮忽明忽暗的太阳,抿了下红唇。
    其实现在的情况,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虞逻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意味着后续会减少很多麻烦,只是不知,现在长安如何了。
    犹豫了片刻,舒明悦轻轻咬唇,看向沈燕回,支吾道:“大表哥……等回了长安,能不能、别让舅舅知道我差点与虞逻大婚?”
    她自幼不是忍下委屈的性子,只是此事涉及两国,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燕回看向她,安抚道:“别担心,舅舅还不知道你被虞逻所掳。”
    先前淙术说,舒明悦被北狄人所救,他深入凉州后,方才知道悦儿被阿史那虞逻带走了。当时的情况,往长安递消息,并不比他亲至北狄王城快。
    那种情况下,事情没弄清楚,只递半截消息回长安,很容易掀起不必要的波澜,所以如今长安那边还以为舒明悦在凉州。
    舒明悦闻言一愣,不知道?
    她神色茫然,为什么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转念一想,不知道似乎也合情合理,她写那封信时,只道自己在万来春,还没遇见虞逻呢。
    可是、可是。
    舒明悦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一抹不安突然腾了起来,脑子却好似突然乱成了一团麻,乱糟糟什么都捋不清。
    凉州离长安一千八百里地,消息往来需要时间,子善折返长安时,大表哥应当已经快到凉州了,两人定然遇不上。
    不,不对……好像不对。
    舒明悦咬唇,好似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又好似什么都没抓住,越来越多的古怪涌向心间,她一张小脸皱起,神色有些迷惘。
    “大表哥,那封信……”舒明悦迟疑,疑惑地蹙眉,抬眼看向沈燕回。
    恰在此时,一阵橐橐马蹄声由远及近。
    此处商旅往来繁多,本不是稀奇事,只是那马队由北方朝天香茶馆奔来,沈燕回难免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神色一凛,立刻抄起幂篱戴在舒明悦头上。
    “别动。”
    他低声,自己另戴了顶幂篱,飞快地端起馄饨面,不动声色地坐到了隔壁桌上。那只四方的桌子上围坐了五个走镖男子,正要了五碗素面,大口吃。
    沈燕回神色自若地在为首坐下,淡声:“小二,再来五斤酱牛肉,请五位兄弟一起吃。”
    正在嗦面条的五个男人闻声抬头,看向这个突然请他们吃五斤酱牛肉的男人,神色惊诧不已,他们嘴中咬着半根面条,握筷子的手则一动不动,仿佛突然静止。
    什么玩意?请他们吃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队马队行至眼前。
    舒明悦站在原地不敢动,尚未问出口的那句话被堵在了口中,她攥紧指尖,一动不敢动,眼里划过一丝紧张,发生怎么了?
    裴应星偏头,视线从天香茶铺一扫而过,先是划过那一桌男人,又扫过中间几桌散客,最后落在那个孤零零背对他而站的女子身上。
    只见皂纱幂篱长至脚踝,将人遮了严严实实。
    似乎,并无异样。
    裴应星淡淡收回视线,握缰骑马疾驰而过,不过两息的功夫,窜出丈远。
    感受着身后马蹄声远去,舒明悦不明所以地扭过头。
    沈燕回见状,立刻起身,拉着小姑娘翻身上马,往和那队马队相反的方向去,直奔雁门关。
    两人前脚刚走,马蹄声便去而复返,“吁”的一声勒马急停。
    别看这处茶铺荒僻,但位置却不少,坐百余人绰绰有余。裴应星一双黝黑眼眸阴沉定定地扫过方才幂篱女子面前的桌子,只见上面放着两屉小笼包,一只馄饨碗,和一大盘酱牛肉。
    这绝对不是一个人的正常饭量。
    这才几息的功夫,人竟然没了。
    裴应星的神情愈发阴沉,咬牙道:“继续追!”
    ……
    沈燕回带着舒明悦绕路一段,很快就看到了一条架溪流上的索桥,过了这处以南,就是巽朝的地界,再往南去二十里,就是雁门关。
    “驾——”沈燕回带着舒明悦疾驰而过。
    两刻钟之后,巨石堆砌的墙体和厚重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此时天色已至傍晚,绵延数里地的围城上每隔一丈一灯,早早亮起了火光。
    舒明悦神色一喜,“到了!”
    随着话音落下,惊变突生,“嗖、嗖”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三只箭羽从身侧流飞,深深斜插入马蹄前三寸远的泥土地里。马儿突然受惊,前蹄高抬,嘶啼一声停下。
    须臾间,两人被团团包围。
    舒明悦心脏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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