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茗在几名宫人的指引下总算寻得玉衡时,后者正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太液池畔。此时已过了立冬,湖畔栽着的各色名花早已凋谢,而梅花开放的时节却也还未到。唯有近于殷红的枫叶缀连成一片,犹如将熄的火海跳动着最后的光芒,点燃了几分初冬时节太液池畔的生机。
    “这几日你似乎一直在与谢小姐交游,今日怎么偏偏来寻我了?”见得风茗前来,玉衡便索性驻足岸边,向着她微微一颔首,笑道,“可是有什么事?”
    “这话听起来,怎么倒像是个不受宠的深宫妃子似的。”风茗不觉失笑,略微加快了脚步走上前来,随着她一同在太液池畔信步走着,“谢徵拜访过昭阳宫后的第二日,约摸是傍晚的时候,我瞧着这宫中的戒严便似乎放松了些。那……”
    玉衡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略微压低了声音:“既然如此,不如今日晚些时候便去绣衣使卷宗库那边看看。”
    “晚些时候么?”风茗有些不解,“可是还有什么顾忌?”
    “晚间那里值守的通常都是低阶的绣衣使,行动也方便些。”玉衡笑了笑,“若是此时过去,一旦正面遇上了裴统领,只怕不好解释。”
    “原来如此。”风茗思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你呢?怎么来了这里?”
    “近日闲来无事罢了。”玉衡瞥了一眼昭阳宫的方向,低声笑道,“如今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先前我留在昭阳宫,是因那里有宫人窃了太妃珍藏之物,便托人前来调查,好巧不巧,这事儿到了长秋宫手里,也就顺势交给了需要监视昭阳宫的我。”
    “监视?”
    “准确地说,是探听一番谢小姐的言行。”玉衡道,“不过也恰是在昨日,长秋宫传来消息,这里不必时时刻刻地盯着了。如此一来,我倒是得以偷闲一番。”
    风茗本能地感到了几分蹊跷:“也是在昨日么?”
    “我还听闻早些时辰东宫那边得了陛下的消息,说是帝后染疾想见太子一面,而后他便真的一反常态地上书请见——这些事情只怕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想明白的。”见风茗一副凝神深思的模样,玉衡不禁有些好笑,抬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不如说说看,谢小姐整日都在闲聊些什么,让你这么有兴趣?”
    忆起这几日听得的趣闻,风茗不觉微笑:“她此前流落于民间被农户收养,倒是见过不少有趣的风俗逸闻,我见这与风城很是不同,便多听了一些。”
    “原来你爱听这些。”
    “也只是觉得新鲜才聊记一二,来日若还能遇见小叔叔,倒是能与他细说一番。”
    玉衡沉吟片刻,问道:“你说与风城很是不同,不知是在于何处?”
    “很多呀,比如中原的地貌与气候,还有些民间的风俗……”谈起这些,风茗倒是难得地滔滔不绝了起来,“你也知道,风城本是前朝战乱之时迁入了北疆,故而也保留了许多那时候的风俗。不过也有些不同……”
    “哦?”玉衡见她难得有这样的兴致,便索性问道,“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风城与此处最为不同的,又是什么?”
    风茗笑了笑:“最大的不同……或许是风城中女子的地位吧,几乎是与男子相齐的。譬如我刚刚来到枕山楼的时候……其实因为抛头露面被闲人诟病过一些时候,但在风城却不会如此。”
    “听起来倒是……令人向往。”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玉衡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怅惘,旋即却又恢复了原先的笑容,“不知这样的习俗,因何而起?”
    “若我不曾记错,是因为那时带领风氏迁入北疆、建城通商的,便是第一位女家主风盈袖。”风茗微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讲述,“传闻那时她本是风华无双,却为风城的基业而一生未嫁,自然也是没有子嗣。后来的继任者为表尊敬、也为了不埋没人才,便有了这样的约定俗成之事——不过百年以来,倒是再未有过这样的女家主。”
    “蟾宫已步,桂香盈袖,配上风姓又有几分飘然欲仙之意,倒是个不错的名字。”玉衡听罢,轻笑着颔首,“不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或许以后便会再有这样的奇人也未可知。”
    “这倒也是。”
    “方才还听你提及了‘小叔叔’,不知这又是何人?”
    “他是父亲的三弟,约摸也只比我年长了八九岁。他倒是对家主之争毫无兴趣,最喜欢的便是钻研医术和探访各地的风光民俗,算来也是我的医术启蒙。”风茗说着,语调忽而低了几分,“不过十余年前他便离城去了中原,到如今也没有多少音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中原地带幅员辽阔,想来他会逗留很久了。天大地大,总有相遇之时。”玉衡自知这样的话题难免引来几分感伤,而后便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是受了他的影响,才打算南下中原的?”
    “也不全是……”风茗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地顿了许久,这才低声道,“我看父亲是有意要将我和祝家的那个长子定亲换取他们的支持,正巧那时候南北两边有了些冲突波及到了我……总之是勉强求得了南下来商会历练三年的首肯。”
    玉衡不置可否地微一挑眉:“算来期限也快到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一提及此事,风茗很有些烦恼地抵了抵额头:“如今看来,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见此,玉衡不由得又一次轻笑起来:“若非是有南北之争的性命之危,倒很像一出才子佳人戏码的开头。”
    风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抿了抿唇,小声抱怨:“你怎么又取笑我……那倒是说说看,你又是为何要顶着非议来做这绣衣使?”
    “这个么……待得此事终了,我就与你说些有趣的。”玉衡一怔,随即又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们这便动身吧——宫城的西北角,紧邻着的可是金墉城。”
    风茗早便听闻这前朝的金墉城废宫之中每到半夜,都会有耸人听闻的哭嚎之声经久不绝,当下也不再拖延,应下了玉衡的提议:“那……好吧。”
    ……
    兴平八年十月二十四,有黄门郎至东宫,谓帝病笃,欲见太子。太子旋而上书,以求朝觐。
    帝允之,谓思之心切,宣之于次日入殿。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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