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个为你送香的宫婢……私自将原本的熏香换做毒香,难道不该死吗?”韦皇后笑吟吟地将一把匕首向着谢小姐递过来,语调低柔犹如蛊惑,“不杀她,那么你就得死。”
    “谢小姐”此刻的声线已勉强冷静下来:“不,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韦皇后身形一顿,而后有几分讶异地扬了扬下巴:“你竟然不借此求饶么?”
    “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何况中宫殿下所谓的活下来,只怕是生不如死。”“谢小姐”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之后忽而笑了一声,又道,“殿下,这一句话晚辈还是想说——别把我看做是母亲的代替品。若是要杀,还是干脆一些。”
    “无谓的挣扎。如今太子已入宗正寺,东宫的属官皆是各寻新主,而你……”韦皇后虽然仍旧是微笑着,语调之中却含着无限的阴郁,“罪妃云氏的私生女,一介依靠本宫当年相救才得以偷生的破落户,是谁给你的勇气来背叛本宫?”
    她紧逼一步上前,抬手触摸着对方脸颊上细腻光滑的皮肤:“年轻的躯体啊……真是好……”
    “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让你像此前一样继续好好伺候本宫。说不定本宫一高兴,便还是留你一命。”韦皇后冷笑着,“阿云当年对本宫那般真心,想不到却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女儿。”
    “真心?最后还不是做了你的替罪羊。”云氏女终于忍无可忍,语气之中饱含讥讽,在对方的手指缓缓下移时狠狠地一口咬下,“中宫殿下,您可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韦皇后蹙眉看着自己被咬破后渗血的手指,压低了自己愤怒的声音:“你疯了?先帝堕马之事本宫根本没打算——”
    “殿下,是您疯了才对。”云氏女讥讽地笑着,“陛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呢?”
    “他?他只需要和他的河间王君臣情深就好了。本宫要的,从来就只有权力。”韦皇后好似听见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低声笑了起来,“爱?这是只有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才会相信的事情。”
    “呵……”
    “事已至此……本宫却是不能让你这么简单地死了。”韦皇后忽而直起身来,略微扬声对殿外候着的心腹内侍道,“去把廉贞引过来。”
    “是。”殿外的内侍遥遥应下。
    而后,她握着血迹未干的匕首,一步步地走向了云氏女,笑容似有几分扭曲:“你知道太液池畔的枫林,为什么这么美吗?”
    ……
    “半夜鬼鬼祟祟潜入长秋宫,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见临近了长秋宫正殿,玉衡这才一纵身,假作是刚刚追上一般,拎住了那名身形轻盈的内侍的衣领。
    那名内侍被勒得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廉贞大人放过老奴吧……这当真不是您现在该来的地方……”
    玉衡挑了挑眉,做出一番不依不饶的模样追问:“那么你又是哪里的内侍?行踪可疑。”
    “回廉贞大人,老奴……就是替中宫殿下办个事……您可放过老奴吧……”
    “这样啊。”玉衡忽而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应对之法,猛地将手一松,“既然是长秋宫的家事,廉贞这便告退了。”
    说罢,她便当真一副转身作势要走的模样。
    “廉贞大人……”那名内侍原以为她会坚持着再争执几句,却不想是如此干脆地转身就走。
    玉衡摆了摆手:“既然中宫殿下觉得不该来,那廉贞也自当非礼勿视了。”
    内侍一时无言相对,而就在这时,韦皇后的心腹女官自殿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与内侍交换了一番眼神:“是廉贞大人?进来吧,中宫殿下恰巧有些事需要你办。”
    “廉贞遵命。”玉衡不觉牵了牵嘴角,而后一脸正色地转过身来,看向那名贴身女官,“还请这位姑姑领路吧。”
    不料女官却道:“此事隐秘,我等下人不便入内,还请廉贞大人独自前去吧。”
    “好。”玉衡见此,也不再多言,应下之后便举步走入了长秋宫正殿之中。
    重重纱幔轻盈地飘荡着,笼住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玉衡借着殿中的烛火,隐隐看见了映在纱幔上的人影。
    华服的人影握着匕首似的利刃,在一下接一下地刺着什么。最内层的纱幔之上,隐隐有飞溅的血迹。
    而随着她一步步地走入殿中,来自韦皇后的呓语也是清晰可闻:
    “你们这些人,竟然都要背叛本宫……”
    “他有什么好……连皇帝都不是……不过是个太子,是个男人……”
    “如果我是……你们这些庸俗的女人就一定会选我了……”
    “啊,你这双眼睛可真像阿云……不该看见这些脏东西的……本宫来替你剜出来吧……”
    “明年此时太液池畔的枫叶,会更美的……”
    “中宫殿下。”玉衡只是恍若不问地远隔着纱幔跪下行礼,略微扬声道:“不知殿下允许廉贞入殿,有何吩咐?”
    韦皇后的声音莫名地仍旧带着笑意,好似此刻正拿着利刃千刀万剐的并不是自己:“进来,在外面跪着算什么?”
    “是。”玉衡站起身来,缓缓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一点一点地接近了最深处的玉榻。
    玉衡撩起最后一层沾血的纱幔缓缓走入,正看见韦皇后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坐在榻边,而一旁的地上另有一具血迹干透的尸体。
    那“人”全身上下都是混乱纵横的刀痕,伤口处翻卷着泛红的皮肉,脸上亦是被划得不辨面目,而一双眼睛也早已化作了幽深的空洞,眼皮被暴力地割下,血迹沿着一路被划开到太阳穴的裂口流淌着。
    玉榻一旁的檀木桌上,整齐地码着四只沾血的眼球,后方还缀连着丝丝缕缕的沾血物事。
    然而更为可怖的是,即便如此,玉衡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个“人”的胸口尚在艰难地上下起伏着。
    而韦皇后一手抱着“它”,另一手向着玉衡的方向抬起,面上是一副压抑着的疯狂笑容:“廉贞,这最后一刀,你来。”
    血迹斑斑的匕首被递到了玉衡的身前,她无声地牵了牵唇角,没有多问一句话便接过了匕首,而后毫不犹豫地捅入了那“人”的心脏。
    “你瞧,只有你握着刀的手才不会背叛你。”韦皇后似乎很是满意,轻轻地笑了一声。
    被韦皇后抱着的“人”口中“嗬嗬”地挣扎了几声,吐出几大口污血,终于彻底断了气。
    玉衡松开了手,略微后退了一步,在溅满血迹的地上再一次跪下行礼:“那么,现在殿下是否可以告知廉贞,这究竟是何人?”
    “很好。”韦皇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原本激动的语气猝然间便已平静下来,“此人冒领谢家小姐之名混入宫中,勾结长秋宫宫婢意图谋害本宫,所以……本宫只能先下手了。”
    “是。”
    韦皇后的目光在玉衡的身上逡巡:“廉贞,你去把这两个贱婢埋了,就埋在……太液池畔‘她’的枫林里,权当是今年的陪葬。”
    “廉贞……遵命。”
    玉衡略微停顿了一瞬,仍是简短地应了下来。
    ……
    又一次来到太液池畔时,玉衡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彼时新月幽幽的光芒凝结成暗沉的荧光,流转飞舞在黑暗湖水之畔的红叶之间。玉衡和随行的女官抬着灰布包裹着的两具尸体,走入了枫林之中。
    “就埋在这里吧。”那名女官四下看了看,在林中一处枯草地里站定,“过些日子中宫殿下会命人前来栽种新的枫树,廉贞大人不必担心。”
    “好。”
    玉衡沉默地挖开了土,清除了缠绕的花卉根须,而后小心地将两具尸体从灰布中移出,平整地放入挖好的土坑中。
    “廉贞大人果真是见惯生死。”那名女官站起身来,笑了笑,“婢子需得回去复命了,中宫殿下吩咐,子时之后婢子另有要事。还请廉贞大人小心处理她们。”
    玉衡颔首应道:“这是自然,您放心。”
    待得那名女官离开了此处,玉衡这才小心地将两侧回填的土小心地拨开,向着侧面的树根方向仔细地挖掘。
    不多时,她便手中的小锄便似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玉衡放下了小锄,用手一点一点地试图继续挖开此处的泥土,触到了一个被根须缠绕着的、惨白色的冰凉物体。
    那是一只头骨,囫囵看来,也不过只是死去了一两年,眼眶周围似有轻微的刀伤。
    不知名的花根蜿蜒着从头骨的双眼之中伸出,又紧密地包裹住了头骨,最后在头骨之上发芽、开花。
    她将泥土填了回去。不用多想,她便能猜到接下来会看到些什么——一具、或者很多具仅剩下被根系缠绕着的骸骨的尸体,而每到春日,这些或新或旧的骸骨之上,便萌发出艳丽无比的花朵。
    那么眼前这片殷红的枫林之下,又会有多少具被挖去双眼的尸骨呢?
    玉衡回忆着方才在长秋宫中的所见所闻,忽而便想起了另一个异常之处:那些被挖出的眼球,又去了哪里?
    ……
    含章殿中仍旧是熏香缭绕,神鬼莫辨。
    兴平帝在宫婢们的服侍之下勉强地坐起了身来,尽管含章殿的宫人一夜之间已尽数换做了长秋宫的心腹,但他倒也仍能照旧服用着仙药。
    毕竟韦皇后还是需要一个足以让她继续掌权的理由。
    他用过仙药后不久,便又有宫人端着小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请示道:“陛下,您晚间便不曾用过膳,眼下可需要用上一些?”
    兴平帝抬手挡了挡殿中的灯光,瞥了一眼玉盘的食物,原是一碗肉丸子和一些零散的蔬果,便道:“留下吧。”
    “是。”
    宫人应了一声,将玉盘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立时便有侍立一旁的宫婢躬身端起碗来,以小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颗肉丸,送到了兴平帝的口边。
    兴平帝也便懒于多看些什么,微微阖上眼,张口慢条斯理地将肉丸吃下。待得他吃尽了这一颗,不多时便又有下一颗送到了口边。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吞下了数颗肉丸后,兴平帝又咬下了一颗肉丸,却猛地觉得这一颗丸子似乎做得略微生硬了一些。
    御膳房当真是越发地粗心了。他这样想着,为了方便吞咽,又细细地咀嚼了一下口中咬下的一小半肉丸,但他在吞下之后又觉察出了更多的异常——寻常的肉丸,似乎不当如此地……有弹性?
    兴平帝蓦然睁开眼来,看向了口边的小勺。
    勺中盛着的哪里是什么肉丸?分明是一只尚且残留着血丝的眼球。已然被咬去了一角的眼球瞳孔正对着兴平帝,那瞳孔混浊而暗沉,仿若是一个无声的质问。
    “唔……”想起自己方才便是在咀嚼一颗眼球,甚至还将它如寻常食物一般吞了下去,兴平帝不觉腹中翻涌,一侧身便猝不及防地将先前吃下的东西尽数呕吐了出来。
    “来人……”兴平帝有几分虚弱地出声呼喊。
    预想中宫人们赶来跪下请罪的景象并未出现,含章殿中空荡荡地似乎已没有一名下人,只有一个熟稔的嗓音在兴平帝身侧响起,如今听来却是不啻鬼魅:
    “陛下这是对臣妾的手艺有所不满么?”韦皇后极为端方地笑着,将手中的小碗放回了几案上,“若非这食材易腐,臣妾本当将这些年攒下的一并奉上。”
    兴平帝分明看见,碗里仍有三颗眼球轻轻地随着汤水沉浮,混杂在寻常的肉丸之间。
    “你……你这个疯子……”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着韦皇后,后者却是旋即站起身来退了几步。
    “您瞧,这美丽的眼睛……比宫中的明珠还要耀眼呢!”然而韦皇后仍旧是笑着,语调是一反常态的平静,“陛下,您还记得吗?当年云妃受菹醢之刑前,便是被人暗中指使剜去了双眼。”
    “你……你……”兴平帝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而后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了声音骇人的粗重喘息。
    “放心,您若是此时驾崩,臣妾该如何服众呢?”韦皇后笑着绕到了他的身后,抬手轻轻扣住了他的脖颈,“陛下因太子不肖而气得缠绵病榻,看来明日事关处理太子谋逆的朝会,只能移至含章殿进行了。”
    她俯身贴在兴平帝的耳侧,微凉的语息轻轻吞吐:“不过陛下若是执意不合作,臣妾也便不得不选择一个麻烦的方法了——明日的朝会,您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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