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海边再美好,夏葵还是觉得冬天该有个冬天的样子,而且这两天,宋醒的电话明显开始活跃起来。
    夏葵停了笔,侧头看他。
    他在讲电话:“不去,我现在在外面,赶不过去,挂了。”说挂就挂,扔了手机见她在看自己,拱手:“梁易,明日大婚。”
    “哦。”她放下笔,“那你不去合适吗?”
    宋醒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他那婚礼,一场荒唐。”
    夏葵不了解内幕,皱眉:“你们不是要好朋友吗?人家大婚,你下咒。”不过,那时候梁易去送请帖,的确没见他有个新郎官的样子。他们这些人搞什么,她实在不懂。
    宋醒敲她脑袋:“你想去吗?”
    酒店临近港口,夏葵趴在桌上,可以看到船只剪子似的在海上劈开V字形。懒懒地:“我觉得是该回去了,多少天了,耽误事……”她总觉得自己拖住了他的脚。
    宋醒自然看出她心思的。不过看她这两天也的确有点腻味了,去哪个地方,总是望不尽的后脑,一开始兴致勃勃,现在就整天窝在酒店里写作业。
    思及此,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去露个脸。”
    夏葵暮地回头:“你要带我去?”
    “你不想去?”
    这跟她想不去想去没什么关系,是他愿意她去?梁易的婚礼,齐梁作为外甥无论如何都该去参加的吧。
    他还是参透了她的心思,声音轻轻落在她头顶,“我之前有说过的,你若真的是去玩,我不会拦你的?”
    夏葵转过去,暗暗吐了吐舌。
    梁易的婚礼是在另外的城市,今日已没了飞机,只能等到明天。
    晚上,夏葵又焦虑地揉掉一张草稿纸,宋醒将她书一合,“看不进去就别看了,没效率。”
    她转过来,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还是不去了吧,那么多人,多不好。”
    “你觉得谁会认得你?”宋醒有点哭笑不得。
    夏葵叹口气,纵身一跃,羽绒被接住她。她脸闷在枕头里暗想,也是,新人才是主角,谁会注意无名小卒,她只要找到齐梁说两句话就出来了。
    那件事仓促发生,仓促结束,几个人里好像只有他被撇出去好远。唉,也不知他现在怎样,怎么就会被送去国外了呢?到底是她连累了他,该去见见的,跟他报个平安也好。恐怕以后再没机会了。
    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下了飞机就有车来接。
    等到了婚礼现场,大吃了一惊。整个婚礼现场在室内,室内的顶子高的如同天堂般,然后又从那顶子上垂下无数条莹紫的串灯,最下方吊着一颗烛光似的灯珠,围着中心一层一层的错落着像外扩展开,远看稠密的如同河汉星云,再走近,就像是头顶一阵阵悬浮的流萤飞火,在刻意压暗的环境光中,美不胜收。红地毯是从入口处就铺进来的,一直通往尽头白色的阶梯上,旁边还有乐曲演奏的区域,整个现场全是白色,却在紫色环境灯下迷迷蒙蒙。
    夏葵眼睛里的光也跟着那灯光流动,惊艳极了。红地毯的那头有人过来,是梁易,同她想象的一样,穿白礼服。他人漂亮,紫灯底下更显得妖异了,可夏葵仍未在他脸上找到半分与那衣服相称的神色,反倒是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讶异之色难掩。
    随着梁易过来的还有周遭的视线,夏葵急匆匆要抽手,反倒被宋醒握了个结实。梁易跟宋醒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周围嗡嗡的人声,夹着各种杂音,然而她好像总能剥开那些密集杂音,听到自己的名字似的。明知是错觉,没人会知道她的名字,可还是觉得难捱。
    她被宋醒牵到甜品区,是自助,可闻到那精致点心的甜蜜味却总想犯恶心。她的脸色发白,宋醒手背按上她额头,她躲了躲,刚想同他说些什么,已经有人过来,黑衣白衬,裤腿挺括,来同宋醒握手碰杯。她立刻又将头低下去,一味地低,几乎低到眼前碟子里,再用银匙如挖蛋糕一般搅乱思绪。
    不断有人过来,宋醒被缠住,趁隙低头问她:“让人带你去休息?”
    夏葵苍白着脸点头。有人来引着她走,她盯着眼前那双矮跟鞋,交替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浅坑。视线里忽然多出一双停止的脚,白鞋面不染一尘,夏葵并未停下脚步,只是视线往上走,不出意外是齐梁。
    齐梁同样在看她,但在她停脚的时候,他却走了。夏葵想叫住他,前面的矮跟鞋已经在呼唤她。
    夏葵应了声,又跟上去。
    梁易脱了身就来找宋醒,上下审量他神情:“你什么意思?”
    宋醒漫应:“什么什么意思?”
    “你别跟我装傻,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不是你说请人家吃冰激凌?怎么反倒问我?”
    婚礼已够让他头大,梁易今日没那么多好心情,“你少跟我贫,我不信你不知道她今天来。”
    宋醒自然知道指的谁,目光往远处放了放,“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靠!”梁易被激怒,“我他妈管的什么闲事!”
    宋醒哂笑,替他掸掸肩,“先去做好你的新郎官,再来当急太监。”
    “去你……”梁易看到不远处走进来的身影,一句话卡在舌尖,指着宋醒,“人过来了,我先走了。”撂下这一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人岂是野兽,竟将梁易吓成这样。宋醒转身,正是相反,来的不是野兽,是美人。
    低调礼服仍压制不住的艳色难收,耳边坠饰流动莹光,缓摆之下似叮铃作响。
    “宋醒。”祝盛款款地微笑,简直是明艳不可逼视,“好久不见了。”
    宋醒同样微笑,“好久不见。”
    “噔噔噔——”
    夏葵正按压脚腕疼痛的地方,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她去开门,是齐梁。
    两人对视,沉默,半响夏葵才侧了侧身,“先进来吧。”
    房间门隔绝外头吵嚷,室内静的要凝固住。
    齐梁先开口,“对不起,夏葵。”
    “是我该说对不起的,我连累了你。”她不想气氛如此僵固,扯出一个笑,将话题偏开:“怎么样,国外生活还好吗?同学们都惦记你来着。”
    齐梁笑不出来,只是看着她发怔,癔症似地说:“不好,一点都不好,一想到你整个天都在往下垮,撑都撑不住。”一不小心咬到舌尖,腥气蔓延,他吞下去,肺腑都开始腥起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夏葵摇头:“我不知道。”她母亲的事以后,她甚至连打算都没了,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刚才是看着你进来的……你跟他……到底算什么?”一想到那一幕,他牵着她,齐梁整个人连同声音都紧绷成一线,轻轻一扭就要折断。
    夏葵还是摇头,觉得跟他说话,就像跟另一个自己说话,他问的问题,她全部自问过,同样都没有答案。
    外面奏响了乐曲,应该是婚礼开始了。从这里的窗子能看出去,外面开始漫天漫地的撒开花瓣和礼炮的亮片,人们的鼓掌之声将气氛哄上高潮。夏葵脑中已呈现出新郎同新娘走过红毯的样子,花瓣飘过新娘的头纱,看不清面孔,无所谓,这跟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有人在外面说话,听起来十分着急,一扇扇地开门,一直开到他们这一扇,是齐梁的妈妈。
    她在看到夏葵的一瞬间变了脸色,那样子使夏葵像挨了一刀,没有伤口,却痛不可当。
    婚礼开始了,齐梁是亲属,必须到场。齐梁临走之前将一张字条塞进她口袋,对她了什么。夏葵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她从休息室里下来,沿着会场的边缘走,没有人注意她。婚礼正在进行中,所有灯光与目光集中在台阶之上。她转过一座座花拱门,宋醒就在挡在那后面,长手长脚,其实他很吸引眼球的,此时更甚,因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动人的女郎,看不到脸,但那身影已足将人摄去心魂,裙角灵气的在小腿上一飘,便掀起一场春心萌动。
    远远站着,由衷觉得他们站在一起很好看,他们此刻完全可以去登上那白色台阶。夏葵想,这大概就叫做天造地设吧。
    人好看,婚礼好看,一切都是美而且合理的,所有人都该出现,新人,司仪,宾客,唯有她是多余,站在边缘窥望。齐梁的话还在耳边,这到底算什么呢?还有齐梁妈妈那把眼光。夏葵想伸手一把将眼前这一切抓下去,那样她或许就醒过来了,再次在那个漏风的房间里醒过来,硬床板,霉味和妈妈,那才是她该待得地方。
    “怎么了?”宋醒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身上带来一点香水味。
    “没什么,脚痛而已……”夏葵蹲下去,眼睛悄无声息地在膝头蹭了蹭。用手去勾矮跟小皮鞋的后边沿,她穿不惯,美丽的东西不该属于她。
    宋醒把她抱起来,手勾下她脚上的鞋,一只手拎着,声音被掌声压得低低:“痛就不穿了,我们回去。”
    “可婚礼还没结束。”
    “不需要我们了。”
    的确,这热闹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夏葵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那个裙角已经不见了。她又缩回来,“那走吧。”
    车开了好一会,她才想起,他们还在另一座城市,于是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宋醒说:“我们回家。”
    “哦。”夏葵应了一句,手一抄口袋,里面有东西。
    齐梁给她的一张字条,临走前他对她说:“去找邢教官,他会设法救你。”
    夏葵将写有号码的纸条撕碎。
    她不想再牵扯上任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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