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当时就想反驳,他想说根本不是谣言,想说他有证人,但话到了嘴巴,又咽下去了。
    色目皇族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到了摄政王姬恒这里,就更加严密细致,虽然这类事件一件接着一件,但要说证据……
    这种事儿,真的是极难取证的。
    就好比这次的矿区收归国有的事件,贵族们本身的意思,无疑都是十分明确的,即无论如何,都不会交还国家。但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痛诉自己之前是有多糊涂自私,竟然为了区区小利,枉顾国家的繁荣昌盛。各个都恨不得生啖了自己。
    有那么一两个反对最厉害的贵族,竟然真的自戕而亡,死前还留下了血书。
    他们的子女亲人,有的意外身亡,有的不知所踪,到最后,偌大的一个家族里,除了明哲保身者,就是不懂事的孩童。
    之前的案件,上代国主无意隐瞒,于是细心的人才发现,在受害者改变意识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见过国主,也是藉由此,推测出事情和国主有关。
    但到了这一代,先是摄政王,再到新的国主吉昌,他们除了早朝,与众位受害人根本就没有过任何实质接触。
    至于早朝外的接触,试问每个人每天接触的人和事数都数不过来,人海茫茫下,该如何查询?
    况且之前,他们连皇族的面貌都不知道。
    为了免于王族对自己和组织的怀疑和清洗,丞相每天都战战兢兢,深怕行差踏错就全盘皆输,这也是为何丞相筹谋这么多年,却点滴收获也无的原因。
    若不是鬼使神差,玄暨的将军来此,若不是吟唛长时间的卧底,真相得知的时间,更是遥遥无期。
    这所有的一切,知情者只有吟唛和朔夜兄弟俩。抛去朔夜兄弟他国人的身份,那就剩吟唛一人了。
    可吟唛身为组织‘晕染’培养的杀手和卧底,说出来的证言,又如何让广大人民相信呢?
    毕竟,以眼睛来控制人的意识,对大家来说,都犹如神话般遥不可及。
    想到这里,丞相一时间如鲠在喉。
    就算你有百分之一千的理由,认定了这些都是王族搞得鬼,但是没有证据,所有的怀疑,就都是空谈。
    下面的官员面面相觑,丞相更是有苦难言,如今被吉昌反将了一军,失去了讨伐的理由,那他们如今的行为,和叛军乱党何异,有的官员更惭愧的低下头去。
    吉昌却飒爽一笑,道:“众位爱卿无需汗颜,既然这样,我提一议如何?”
    丞相:“愿闻其详。”
    “既然你们对我有所怀疑,而我的回答也难令你们满意,不如这样,这位子,我也不太喜欢,如果你们想要,可以拿走,但前提是,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以色目人民的安居乐业为首要目标,怎么样,能做到么?”
    下面的一众官员,连带朔月,惊的牙都要掉了好嘛。
    亏得他们筹谋数月,提着心吊着胆,偷偷摸摸的策反官员、从周边城镇调集兵力、再让他们暗中的潜回瞳岚,商议如何挟持国主而不会被控制等等,这中间,花费了多少心力人力,结果到头来,人家压根鸟都不鸟。
    这就好比你看重了一件宝物,你认为这件宝物被藏在高手的严密监视之下,而且还锁在最精密的保险柜里,为此,你耗费数十年的光景练习武术、开锁技术、调查监控系统及漏洞,等你终于把这一切准备好,换上装备准备出发时,宝物的主人却登门拜访,笑嘻嘻的问:“这个宝物,你想要么?想要的话可以送给你啊。”
    如果二傻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教丞相一句口头禅:我有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吉昌压根不在意下面众人的反应,还在那放大招:“这个国主之位,我委实是不想当的,稍微了解点内廷的人应该知道,我常年在外游历,要不是皇长子的身份,我压根连王城都很少回来。所以,我刚才的提议,想必大家该清楚,是绝无虚言的。”说完,他稍顿了顿,像是在给大家一个缓冲的时间,才续道:“如此,各位觉得如何?”
    ……
    众官员鸦雀无声。
    朔月作为旁观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眼看大家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都懵了,不由得低下头偷笑。
    丞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续道:“这…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吉昌:“我会带着族人远离权利和是非,到极寒之地偏安一隅,希望不要被打扰。”
    “不行!”话音刚落,一个眼前蒙着黑纱的少年冲上前反对。
    虽然被黑纱遮挡了部分面容,吉昌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店里的帮工吟唛,于是恍然:“原来是你!”
    吟唛孑然不惧,黑纱下虽然无法看清对方,但仍可籍光线锁定吉昌的身形:“没有证据,不代表你们没有做过,冤有头债有主,即使你交出国主之位,也不能抹杀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那些被你们控制意识而死的人,被暗杀的人,他们就白死了么?”
    吉昌嘴角微弯,眼里却已经没了笑意:“那你想如何?”
    “让出国主之位,所有王族,尽数□□,你不是说没有证据么?那我们就慢慢的找,直到找到为止。”吟唛目眦欲裂,多年大仇终将得报,他怎么会放祸首逍遥法外,于是又加了一个筹码:“这种控制人的邪术,要是放你们走,什么时候你们回来了,莫说国主之位,整个色目,还不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么?”
    吟唛最后一句话说完,众官员的眼神立时变了,彼时因为吉昌话语造成的冲击瞬间消散,理智渐渐回笼。
    是啊,让王族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幻想,若能以手段控制王族为自己所用,那整个色目,岂不是自己的天下了!
    朔月看着众人形色各异的表情,心里自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禁耻笑。就目前了解的王族能力,区区凡人,竟然还妄图控制,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高台上的吉昌对下面众人的表情看得尤为清楚,眼看他们或若有所思,或眼神阴翳,吉昌哪里还不明白。
    看来想和平解决的路走不通啊。
    那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不过,事先他还是得再确认一下的,于是吉昌问丞相:“这个少年说的话,能代表丞相的意思么?”
    丞相其实对另一件事更为在意,那就是,色目自建国以来就传下祖训,国主必须得是王族。
    这事儿算不上辛秘,毕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大家也自动理解为,这是色目王族为了防止有人篡权而杜撰出来欺骗百姓的。
    但丞相作为三代老臣,知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可以肯定,这句话,并不是王族杜撰出来的。
    他曾在一本极其古老的书中,看到一些文字。那书年代久远,里面的字迹晦涩难懂,但丞相还是通过个中字推测出,那些文字的意思。
    大致就是,姬姓王族是得天授才建立了国家色目,即使时间流转,年代更迭,也只能且必须由姬性王族为国主,这样,才能保色目世代繁荣。
    对书上所说的内容,丞相本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的,但结合新进发现的,王族可以控制意识这项神力来看,书中说的,也不全是无稽之谈。
    如今,虽然不得已下组织了这场叛乱,但丞相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让王族不要再以意识控制官员,还大家一片清明。
    身为肱股老臣,在吉昌执政的几年里,丞相也是看的分明的,吉昌确如他所说一般,勤政爱民,一心为国。如果能和吉昌打成协议,以后不再使用神力,那仍由吉昌出任国主,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丞相道:“若像你说的,之前的事情于你无关,那我们自然不会难为你,国主之位还是你的,但若查出来,事情与摄政王,或其他王族有关,那他们欠下的债,则应当由自己偿还。”
    “哦!”吉昌语调微扬:“那我若是不同意呢?”
    丞相看向吉昌旁边的黑衣人:“此时此刻,我不认为国主有不同意的资本。”说完,丞相抬手,大厅内原本站着的众人,各自拿出早已备好的黑色纱巾蒙在眼上。
    吉昌嗤笑:“我说呢,敢率众反叛,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丞相:“是啊,毕竟神力不容小觑,我们敢来,肯定事先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所有在内的官员,今日自进殿来,均低头未与您有过视线接触。至于老朽,一会儿遇到任何情况,将视为弃卒,不得听命与营救。”
    ‘啪、啪、啪…’丞相一边说,吉昌一边拍手:“丞相舍身求义的精神,日月可鉴,吉昌佩服佩服。但是,您一人如此,又有何用呢?”
    一丝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丞相反问:“哪里是我一人?这殿上站的众人,难道都是死的么?”
    吉昌示意丞相:“是不是死的,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么?丞相不信,回头看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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