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秀如何都不相信顾六郎是什么时候和东院顾老太爷的妾室搅和在一起。她私下让院里的送饭的丫鬟去问了崔禹,崔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可婉秀知道,这就是是了。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顾华庭和叶蓉早就暗通款曲。
    日暮西垂,屋内掌了一盏昏暗的灯。婉秀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榻上,指甲上新染的桃花红褪了色,留下清浅的粉,主人无暇去顾及它。她目光暗淡,眼眸低垂,早就没了几日前的骄横。
    顾华庭寒着脸进屋,芸娘关了门退出去,崔禹在外面守着。
    “六郎…”婉秀着急地爬下床,绣鞋都顾得上没穿,跪到他面前哀求道“六郎,是奴婢错了,你原谅奴婢好不好…”她呜咽地哭着,凄凄惨惨,梨花带雨。发间松散地插着一只金步摇,随着她的轻颤摇曳。
    地上飘飘然落下一张薄纸,婉秀看到上面的字迹眼睛瞪大,面上顿时失了血色,煞白一片。
    顾华庭做回交椅上,眼里没了以前在府中时的缠绵情意,薄凉一片,即使见到面前哭得双眼红肿的枕边人,也不见情分。
    他淡淡沉声“今夜子时会有人送你出城,银两给你备好,够足你的后半生,带着你的卖身契离开徐州。”
    “是因为叶蓉吗?”婉秀不甘心地问他。
    “管好你的嘴,才能得一条活路。”顾华庭声音渐冷,几近不耐之色。
    没承认,亦没否认。在婉秀眼里,便是认了。
    她早已无亲无故,出了顾府,她还能去哪?
    婉秀苦笑,“是我错了,我以为您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当初我走投无路之时,就是您把我带回顾府,您宠爱着我,给我一切我想要的,我自认为,这就是喜欢。所以我变着法的缠着您,想做您的夫人,想成为对您最特别的女人。”
    “终究是我的一颗痴心错付了!”
    婉秀如此刨心的一番陈词,她微微抬眼,看到的却是男人依旧冷淡的目光。
    “六郎,你当真要这么绝情吗?”婉秀眼里还隐隐带着希冀,哪怕他犹豫一会儿也好,只一下她就满足。
    “如果你今夜不愿走,就永远留在这勾栏院。我说到既能做到。”顾华庭站起身,不耐再坐在这。
    婉秀瘫坐在地上,黯然失色。他生性本就薄情,何苦自己的一番痴心。金丝线绣的云纹衣袂拂过她的侧脸,看着视线内的锦靴渐走渐远,婉秀骤然出声,“如果今日犯错之人是叶蓉,您可会这样待她?”
    顾华庭停在门前,嘴角噙出一丝讥讽,她私下做的事可不比婉秀少,“亦然。”
    等他终有一日厌弃她,便不会把她再留在身边,但她知道自己那么多事,更不能轻易放出顾府。
    婉秀怔愣片刻,突然也开始同情起叶蓉,她们不过都是他手中的玩物罢了,不知她有没有她看得清醒。
    “顾华庭,”婉秀突然发疯似的朝门口大吼,往日明丽的脸开始变得狰狞可憎,“我诅咒你,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人爱你,你便孤老到死,做你的孤魂野鬼吧!”说完,她便狂笑不止,仿若疯妇。
    顾华庭眉毛一扬,再无多余的神色,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鬼神邪祟之说,他向来不信。更何况,他现在比之孤魂野鬼又强上多少。
    叶蓉是如何都想不到,她期盼已久的离开顾府,婉秀得的是这么轻而易举。
    第19章 夜中会
    顾老太爷这十天一大病,三天小病折腾东院的人可不轻。首当其冲的就是夫人刘氏,每每顾老太爷犯病,刘氏都会来作陪,对外来说,倒是落的一个贤妻的好名声。
    叶蓉不多时进了主屋,郎中方看完诊,收回手,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吊着一口气活着。
    刘氏让各房姨娘都散了,独独留下叶蓉。
    叶蓉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湿帕子,抬脚走过去,才发现床头近前还坐着一人,是几日前回徐州的顾南溪。
    因她刚进门,隔着屏风,看得不真切,走近了才瞧见。
    先福礼,那晚夜色黑,她不知他认出自己没有,不管认没认出来,她都当做两人是初次相识。
    顾南溪看到她神色一滞,眼睛在她身上落了一会儿才收回来,叶蓉注意到,猜想他是认出来了。
    顾南溪年逾三十,是东院顾老太爷唯一的儿子。但他与家中关系并不好,常年出海在外,从未娶亲,也没听说过有哪些红颜知己。
    刘氏整日操心着府中的事务,还要为他的亲事忧心,更显老态,顾南溪似是视若罔闻一般。
    叶蓉拿着帕子给顾老太爷净身,又服侍他吃药。喂活死人吃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要用汤勺顺着他的齿缝慢慢向里面喂,不仅繁复,站的时间长了,叶蓉的身子都僵在一起,难以动弹。再加上她这几日受风寒,眼前倏的一黑,一个恍惚,险些把碗里的汤药洒在顾老太爷的脸上。
    “你怎么做事的?”刘氏看到她手里的药碗差一点扣在顾老太爷的脸上,蓦地站起身,向叶蓉喊道。刘氏因这几日乱糟糟的事正头痛着,叶蓉偏撞在了她气头上。
    叶蓉很快站稳,后退了一步,请罪,“是奴婢疏忽,请夫人息怒。”
    顾南溪静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事不关己。
    刘氏正要发作,她身后的大丫鬟凤芮拦住她,一手顺着她的后背,另一手搀扶她坐下,“夫人您消消气,您几夜没睡了,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动怒。”
    “十姨娘这几日定然也是忧心老太爷才没睡好,您看眼下都青了。听说昨日还请了郎中诊脉,不如您让十姨娘歇歇,换奴婢来伺候可好?”
    刘氏接过凤芮递过来的杯盏,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一时的气焰平复下来,没再看叶蓉,对着凤芮疲累地道“去吧。”
    凤芮走近,给她找了个木凳子坐下,“姨娘您先歇着,让奴婢来。”
    叶蓉瞥向她,目露探寻,总觉得这个凤芮没那么简单,但她实在是站得累了,双腿发麻,坐下身才觉得好点。她含笑道了句“多谢。”
    凤芮接过她手中的湿帕子,交接之时,叶蓉神色一怔。
    等忙完,已几近深夜。
    春香候在门外,等她出来,就快走过去扶过叶蓉。叶蓉身子发晃,这一日实则是她在勉力支撑,若再守一夜,她怕是要直接躺在主屋里。
    凝露滴晓夜,暮有晚风吹。彼时是深夜,没有凝露,更没有拂面的清风。只有无尽的黑,刺骨的凉。
    “春香,扶我到湖心亭坐会儿。”叶蓉望着那皓月,心里竟徒生悲凉之意。
    刘氏身边的大丫鬟凤芮,就是顾华庭的人。她今日接自己手里的湿帕子时,在她手心里快速写了个六字。意思不言而喻。顾华庭大大方方地让她亮出身份,绝不害怕自己会去告发。连刘氏的贴身丫鬟都是他的人,顾华庭此举无不在言明,她逃不掉,更别想耍什么其他的心思,一次,两次,他可以视若无睹。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叶蓉吹着冷风,头更加疼。
    春香一直在劝她让她回去,急得出汗,姨娘大病未愈,怎么能在这里吹冷风呢?
    叶蓉忽地站起来,春香忙扶住她,呼出一口气,看样子,姨娘是要走了。
    但并不如春香所想,叶蓉这次没让春香扶着,独自一人走到凉亭的栏杆边,再向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幽湖,这次没人救她。
    春香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到叶蓉身边,伸手拉住她袖子,声音放低,“姨娘,这么晚了,曦蕊该等急了,咱们回去吧。”
    凉风吹皱湖面,卷起一池春水。波纹荡漾,圈圈涟漪氤氲,形成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似是夺命的水鬼,地狱的魔罗。
    她曾是家中娇宠的姑娘,何曾受过这等折辱,若是从前受到这般对待,她怕是早就了断了这条命,真不知为何还要继续苟活于世。
    冷风拂面,远处又传来一道人声,“听说十姨娘病了,这么晚还在这里吹风,不回去?”
    叶蓉听见声音,身子下意识一抖,闭了闭眼,脸上的血色顿时失了一半,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春香也一惊,给来人福礼,“奴婢见过六公子。”
    叶蓉面色苍白,好在是黑夜里瞧不大清,她转过身,眼睫低低地垂着,莞尔道“六公子。”
    顾华庭像是在西院一样闲散自在,丝毫不顾及礼数,他大步进来,每进一步,叶蓉就退一步。
    退无可退之时,叶蓉靠在栏杆上扯唇浅笑,“六公子深夜来东院想必是有要事,奴婢就不多打搅六公子了。”
    她抬步带着春香就要走,顾华庭横臂一拦,“十姨娘方才似乎是想要投湖自尽?”
    春香瞪大眼,生怕六公子和姨娘在这被人看见,也怕六公子以后会拿这事与姨娘拿乔,先声道“六公子误会了,姨娘是想在这观湖赏景,绝无他意。”
    叶蓉被他拦住,抬眼看他,眼睫轻颤,离得越近,顾华庭看得就越清楚,那双水眸比春日的桃花还要艳丽勾人,她有意在里面氤氲雾气,挡住了其中深意,她扬唇笑笑,一扫而空之前的阴郁,“奴婢回来的晚,睡不着,就想出来坐坐,公子莫不是想多了?奴婢想好好的活着,从未想过死。”
    顾华庭绝口不提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她缓步走到栏杆旁,脸上一闪而过的绝望。他抬手,温热的指腹碰到她的耳垂,惹得叶蓉瑟缩一下,男人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薄到她的脸上,叶蓉只听见耳边人轻语,“如此甚好。”
    第20章 情难量
    顾华庭先一步离开,眉峰压低,面色不虞。
    崔禹不敢触他的霉头,一直在后面跟着不敢出声。
    凤芮晚时让人来过西院一次,说是老太爷病没好,夫人不让十姨娘离开。当时崔禹跟着顾华庭还在外面,回不得府,等回府时已是深夜。崔禹才派人和东院通过一次信,才知道十姨娘还没回来。
    不得已,崔禹就和顾华庭说了。
    今日吃的酒方多,顾华庭闭着眼靠坐在太师椅上,崔禹不敢打扰他,也不知他是怎个意思。
    不过一会儿,太师椅上的人才像醉中醒来一样睁眼,道“既然堂叔回来了,作为侄儿的便就要去见见他。”
    崔禹想提醒他十姨娘的事,但想到公子醉后脾气都不好,没再出声。
    哪知这到了东院走着走着,竟然到了湖心亭这。崔禹这就明白了,什么时候去见大爷不好,偏偏敢至深夜去,公子这是另有他意啊。
    崔禹觑着顾华庭沉着的面色,终究是没把这声打趣说出口。
    春香比叶蓉还怕这个喜怒不言于色的六公子,方才他身上阴沉沉的郁气压得她险些要哭出来。毕竟还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经历的事少,胆子也小。
    回了芳华院,曦蕊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神态,不禁问她,“出了什么事了?”
    她悄咪咪地跟着曦蕊咬耳朵,“碰到六公子了。”
    曦蕊心下一沉,快速转了眼,看姨娘神色如常才安下心。
    春香又道,“我总觉得六公子又生气了,也不知道姨娘这大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曦蕊捂住她毫不遮拦的嘴,怕姨娘听到她这句话。
    春香即使刻意压着声,这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叶蓉的耳朵。
    叶蓉不在意地笑笑,“说得也是,这大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春香懊悔地闭眼,真想咬死自己这个该死的舌头。
    曦蕊劝她,“姨娘且宽心,日后会好的。”
    叶蓉从外面吹了半夜冷风,倒有些看开,释然道“但愿吧。”
    这一声随风而逝,但愿日后能够顺遂,佑她平安离开顾府。
    顾华庭折了路去顾南溪的院子,顾南溪方回来,还没睡,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下棋。
    听见院外的动静,才落下棋子,道“出什么事了?”
    一旁服侍的下人刚听到院外的通信,回话“是西院的六公子来了。”
    棋子铺开,黑白对峙,胜负显而易见。顾南溪略微沉吟,叫人收起黑白子到棋篓里,“让他进来。”
    顾华庭闲散步子,如同在自家一样入了院,他堂叔这院子小时候经常来,如今虽说是时过境迁,但院子的布局还是如旧时,没多大变化。
    他在顾南溪面前落了坐,开口轻笑,“堂叔一人下棋不觉得乏味?侄子来陪陪您。”
    下人上了茶水,顾华庭喝了一口,茶叶溢出的沫子在里面打旋,这味道让他熟悉。他执起一枚黑子落下,“堂叔这么久没回来,不知海上如何,一切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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