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淮微微歪头,眉眼间皆是温润秀美,眯着眼笑的样子,一双狭长丹凤眼合拢,扇面的眼帘外,点着颗细淡的小痣。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谢婉凝轻咳一声,堪堪别过了头。
    “让开罢,”她哑声道,抬手抚了抚额头。
    眼帘半拢,眸里已有浓浓的倦意。
    ……莫非是她前日淋雨,又烧热了?
    头晕了又晕,脸白了一瞬,她悄悄拈紧了裙角,走了几步上阶,赶紧扶着门前的朱柱,将身子软绵倚着。
    她微微眯眼闭目,垂首,唇瓣微张。
    ……好难受。
    都到了家里,总不能就在这晕过去吧。
    她低头,难堪地咬了咬唇。
    殊不知那双盈盈杏目在睨着旁人时,瑰艳的唇瓣轻咬,杏脸上腮晕潮红,模样妩媚动人极了。
    被旁人尽收进眼底。
    陆景淮站于一旁直身而立,见此倏而滚了滚喉结,他在心内低笑了一声。
    ——这般的弱不禁风。
    他打眼少女在病中的娇弱模样,腰身扶风细柳,纤眉低垂,往日凌厉妩媚的眉眼尽数收敛,像朵娇艳雨打的花。
    方才打他时倒是蛮用力的。
    倒也像只病了,却仍凶巴巴的小奶狸子。
    这莫名的想法让他的神色顿了一瞬,陆景淮眼眸一沉,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紧绷的心神也松懈了些,眼波流转淡淡。
    谁能知道这京中向来跋扈娇纵的宝璋郡主,竟也会有这副模样。
    “江景淮。”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陆景淮于是抬眼。
    她朝其伸手,眼前的少女抬眼,正有气无力地一边娇蛮命令他,“把我的侍女喊来,我不想动。”
    语气恹恹的。
    少女白皙的额头泛着微红,杏目低垂,慵怠妩媚。
    “是。” 少年抬眼,一边应下,便状似恭敬地退到了一边,随后转身进了府门里去。
    少年宽大的白色广袖随着身形微敛隐去,衣襟翩然。
    随后不过一会,他便反身回了来。
    “郡主,请。”声音低磁动听。
    谢婉凝闻声抬起脸。
    少年在她前侧不到一尺。
    这是一张耐看的脸,不光好看,还祛热。
    丝毫未被这想法惊到,谢婉凝被燥热挤扁,她懒洋洋“嗯”了声,随后挪了挪脚下步子,她慢悠悠直起了身。
    “郡主,”门府内,两个身边的丫鬟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跨过门槛走过来,为她整饰裙摆和衣鬓,有人松了绳执开伞为其遮阳。
    “郡主!这、奴婢这就去取轿辇来……”
    “不必,扶我走就行。”
    王府的仆从也纷纷上前,行礼的行礼,提裙的提裙,也有人穿过两人,去搬卸身后马车的东西。
    休整一会,她被簇拥着进入眼前的大门,少年在她身后,转过眼时,只见他乌黑的柔顺长发顺着纤细的肩颈而落,青玉发冠衬得人面颜俊美无涛。
    温顺恭良极了。
    她故作倨傲地抬起了下巴,突然停了脚步。
    一旁的人见状都无言,只静静等着。
    看着不远处那少年白皙的侧脸,她顿了顿,忽而脱口问,“你今日去了哪里?”
    说着,她便将视线下滑,落在他的靴上。
    只见洁白的靴上,白底被溅了几点显眼的乌泥。
    像是跋涉过、趟过很多雨水似的。
    他出去了哪里?
    静默一会,不待他反应,她率先一边拈起裙角、扶着侍女跨过一道门槛,一边向其轻慢地抬起眼睫。
    那江景淮听了一怔,谢婉凝瞧见他眼睫微颤,随后与她对视过来,“……景淮去了南亭的难民坊。 ”
    他说着微微弯了弯眼睛,“送去了一些银钱和吃食。”
    “带着琴?”她怀疑地扬眉。
    “带着琴,”少年沉稳地语道。
    他嗓音温润,潺潺如流水,“南亭里有位瞎眼嬷嬷,曾为松阳宫廷的琴伎,她接济过我,于是我每次去,我便为她弹上一曲《松江月》。”
    松阳……
    皇子之乱。
    她想到了在书中,日后会上演的三王夺嫡。
    她懒洋洋耷拉下眼睑,不再言语。
    朗朗晴空之下,纷扬的日光粲然落在脸上,晕得她脸颊有些微热。
    款步走过中庭时,她复又顿住脚步。
    侍女仆人低眉,立在两侧。
    庭前正立着一个红纱戴黑帽的清瘦宫监。
    见她走进来,那宫监手拿拂尘朝其低身一礼,随后起身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宝璋郡主此行受惊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丽妃娘娘,派咱家送这些东西给郡主,”一侧身,露出身后脚下的数十个镶玉食箱子和系绸缎绒盒。
    都被装在黑漆抬具里,鲜艳的缎角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
    宫监躬身,身边婢女还礼,又听他继续道——
    “……恰逢宫内因前朝之故而施大禁,娘娘特意吩咐,郡主这几日,就不必日日到宫内请安了。”
    “敢问,是因何事?”她问。
    “林家,林德坤之死。”那宫监答。
    谢婉凝一怔,端嫔的弟弟林德坤死了?
    那陆承宣,铁定会乐开了花……
    说罢,宫监紧接着恭顺一低头,“太子殿下也差人送玉镯和金钗两对,送给宝璋郡主。”
    而谢婉凝看着他的脸,她突然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之中。
    大皇子如今势颓,六皇子深陷杀人谜团,至于陆承宣……
    她死也不要再重复原书那样的结局。
    其实她早该出手站队了,结果却推到了现在。
    之后这份焦虑愈来愈大,大到她才回来永安府邸上不过两日,就又发起了如燎烧额头般的烧热。
    谢安北上回了兵营,王妃温氏在几日前也回母家祭祖,永安王府邸上正值清冷。
    她开始频频做噩梦,而每夜醒来,脑海里都是原主被废黜,被关进大牢服毒而死的模样。
    陆承宣冷冷看着她。
    白凌霜在梦中对她得意地笑。
    醒来后她满身冷汗,十分不适。
    直到某日,一阵清涓的琴音突然流泻而出,自她房外不远处悄然响起,如悠扬流水一般。
    让其鼓膜微动,琴音不急不缓,悠扬清明。
    她心头的那股难名的燥热,竟是消退下去了不少。
    她唤了人下去,随后那名琴伶就随内侍走进来,白衣少年眉如墨画,在她面前站立。
    抬眼,来人眉眼俊俏,身负古琴,正是那张熟悉的少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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