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开始支支吾吾, 在萧璟的逼迫之下, 还是将此事和盘托出, “正君他……也在牢中,奴才托人问了问在天牢中当差的人,她们说是没有陛下的允许, 任何人都不许对萧家人用刑,剩下的奴才委实不知了,那些人连银子都不敢收, 奴才准备的一些东西也送不进去。太后那边也已经用尽了办法, 但还是不成。”
    萧璟挣扎着起身,“备辇, 去寿安宫。”
    玉林连忙扶着他,“殿下稍安, 您和太后毕竟是萧家人,虽然陛下没有处罚,可您千万不能因着大人的事,而将您自己越陷越深。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保住您的后位, 要不然萧家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保全后位?可他如何才能保全, 难道要与萧家划清界限不成,母亲谋逆是真,可父亲他们却是无辜受累。即便明知不会有结果, 可有些事还是要做。
    只是萧璟刚站起身,眼前便黑了一片,他身子摇晃,几乎无法站稳。
    “殿下,您已经有两日水米未进,还是先用膳吧,不然身子如何撑得住?”
    玉林命宫人将早膳送来,萧璟匆匆用了一些,可又想到奇怪之处,“陛下她,为何将萧家的事按而不发呢?”
    玉林顿了顿,“陛下已于前日诞下小皇女,如今身子还未休养好。”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由,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就像萧璟所言,谋逆大罪如何赦免?
    萧璟怔然,她怎么会突然生产,难道是那一日受了惊吓?“陛下她没事吧?”
    玉林道:“陛下与小皇女均安好,殿下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是自己才是,陛下她身边有卫贵君照料,又怎么会不好呢?”
    可那一日,她真正在乎的人是薛迹才是,而听母亲所言,薛迹似乎不在宫中。“荣君呢?”
    玉林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荣君好像又病了,听说病的还有些重,陛下自醒来之后他只去过紫宸殿一次,旁的时间都在自己宫里。”
    萧璟不明白,有许多事他都不明白。
    右胸前毕竟受了一剑,伤势不轻,萧璟再逞强,依旧撑不住,只能将心事暂且压下,让玉林仔细盯着天牢中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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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州公主府,长平脸色阴沉,“两日,已经过了整整两日,本宫才得知萧家谋逆之事,枉本宫这般信任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本宫的吗!”
    孙岚等一干人等不敢言语,亦不能言语。长平与萧家有深仇大恨,可此刻这般动怒早已不是为了萧家,或许在她心中更不能接受的是皇帝竟能平叛成功。
    可她们不作声,更激怒了长平,长平不顾公主体统,直接将身边一名近侍踹倒在地,可这样还是不足以泄愤,她回身指着孙岚道:“是不是哪一日本宫的皇帝妹妹派兵攻进了云州,你们还是一无所知呢?”
    孙岚连忙认罪,可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萧家此次谋逆被抓,应是太过轻敌。”莫说是萧家,就连她们不也一样,只盯紧了杨毓她们,没想到帮皇帝成事的竟是萧媺,她心中甚至有些钦佩起李长宁来,萧媺与萧韶同宗,她却能这般知人善任。
    长平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夸本宫的好妹妹实在是聪明过人,竟让城府深厚的萧丞相都着了道。”
    孙岚忙道:“属下一心忠于公主,绝不敢这般想。容属下说一句僭越的话,咱们如今应加强防备才是,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长平怎会不明白,可是长宁如今既抓了萧家一等人,又诞下皇女,这帝位只会坐得越来越安稳,她如何能甘心!被困在宗正寺之时,她心中想的是报仇雪恨,与萧家势不两立。可到了云州,她不再受人拘束,越来越渴望权力,心中最惦念的东西早已经成了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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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虽已经生产,可身子还未恢复好,白日里召卫宴等人谈论了没几句,她便觉得有些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她算是真正体会了。
    而这两日长宁问的最多的便是萧璟的身体还有薛迹,等她终于能下榻,想坐辇车去立政殿瞧一瞧,却被卫渊清拦住。
    卫渊清正色道:“我知道你关心君后的安危,可是我只关心你的,如今已经快十月,秋风萧瑟,你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寒气入体可如何是好。万一落下了病根,那可是一辈子都补不回来。”
    长宁道:“我知道……”
    卫渊清却拥住她道:“你知道我这几日有多后怕,殿中的宫人将那日的情形说给我听,何等凶险,我只恨自己不在宫中。”
    长宁温声道:“你瞧,我如今不是已经无碍了。”
    卫渊清道:“我昨日训了卫姚,连她都知道的事,你们却只瞒着我。从今往后,再不能这般了,不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长宁任由他抱着,轻抚他的脊背,“我答应你,为了我们的女儿,为了你,我都不会再这样了。”
    卫渊清这才放心下来,他思拊片刻,又道:“君后受伤,荣君前些日子守在殿外又染了风寒,我便替你照料他们二人,郑院判你是信得过的,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长宁别无他法,只能如他所说。
    可卫渊清并不关心立政殿的事,他更惊诧的是薛迹的身体,那日瑞祥亲耳听见甘露殿的宫人说,他夜间咳血不止,只是待人依旧严厉,不许那些人将此事说出去。
    他想让崔太医去打听一番,可崔太医毫无所获。只是道:“下官虽未明了荣君所患何病,可却能断定绝非肺痨。不过这般咳血,即便是寻常人也受不住。”
    卫渊清便决定自己去甘露殿走一趟,一探究竟。
    那些宫人见他过来连忙行礼,似乎又在担心什么,同身边人使了眼色,等卫渊清走到寝殿时,薛迹已经起身,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苍白的脸使人看上去更为清冷。
    薛迹问道:“不知贵君今日到甘露殿所为何事?”
    卫渊清淡淡道:“只是关心一下荣君的身体,别无他意,你不要想多了。”
    薛迹毫无请人落座之意,“臣侍不知,何时同贵君这般熟络,关心一事便免了吧。”
    卫渊清毕竟是四君之首,可薛迹言语之间却多有冒犯,更有逐客之意,只不过卫渊清并未动怒,因为他心里清楚,薛迹如今是慌张的,他只是用嚣张跋扈来掩盖这份慌张罢了,寝殿中看上去毫无破绽,但卫渊清却闻到一股血腥气。
    只是卫渊清不明白,他既然这般依赖长宁,为何要瞒着自己的病情呢,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病无药可医。
    卫渊清便打量起殿中陈设,看着榻前的纱幔,他淡淡道了句:“这殿中所有的布置都如从前,唯有这纱幔不同,是你让人换的?”
    薛迹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贵君好眼力。”
    卫渊清道:“甘露殿修缮之后,本宫与陛下一同来看过。”那时他在宫中的恩宠无人能及,也曾以为会和长宁一起住进这甘露殿中。他并非慕虚荣之人,可此处与旁的地方不同,这是甘露殿,帝王居所。只是最后他的愿望还是落了空,长宁让人锁住了甘露殿,四年之后却为了另一个男子而打开。
    薛迹听他提到长宁,忍不住问了句,“她现在可是无恙了?”
    卫渊清淡笑道:“陛下自然是安好,不仅如此,她还托本宫来看望荣君一眼。本宫既已经来了,有些事便不得不同荣君商议。”
    薛迹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却听卫渊清道:“本宫不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也无意探寻。只是陛下如今身子不好,你最好不要因自己而影响到陛下。”
    薛迹沉默半晌,可此时无声胜有声。卫渊清明白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出了殿去。
    回去的路上,又刮起了寒风,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卫渊清身上起了一阵寒意,有些事他自己也无法断定是否是对的,可重来一次,他应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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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又等了两日,长宁实在放心不下萧璟,正好卫渊清不在紫宸殿,她便裹了斗篷,坐辇车去往立政殿。
    长宁没有让人通传,慢慢走进殿中,可不知是不是新来的宫人,不懂规矩,竟低声议论起主子来。
    只听一人道:“若是几个月之前,来立政殿当差必是人人歆羡。可如今萧家落败,这立政殿几乎成了最不讨人待见之处,平日里登门的君卿也有一些不过来了,他们甚至都在传扬恕,说是君后一定会被废,而继任君后则是卫贵君无疑。”
    “卫贵君毕竟有子嗣,卫家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自然比君后威风不少。不过,卫贵君如今做不做君后都不会损害他的地位,有皇嗣傍身,便是后宫名正言顺的主子。”
    那人笑骂道:“照你说,宁愿做侍,也不愿为夫了?”
    那人笑着正要说什么,可一回头却瞧见长宁正看着他们,惊恐万分,连忙跪在了地上,“不知陛下驾到,还望恕罪。”
    长宁冷声道:“你们两人从前在何处当值?究竟是谁教你们无视起主子来了!”
    那两名宫人自知欺君亦是死罪,只得求饶道:“陛下饶命,小人一时冲动这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长宁厉声道:“若非小皇女出生还未满月,朕定当将你二人处死。如今自己去掖庭狱领罚吧!”
    那两人连忙叩头谢恩,倒退着往外走,长宁让人将二人又带了回来,“有一句话你们却是说错了,那就是朕从未曾动过废后的心思。”
    佩兰也有些惊愕,她以为长宁这一次定不会放过萧家,不会放过萧璟。只是容不得她多想,长宁吩咐道:“内侍省的主事罚俸一年,杖三十,去安排吧。”
    佩兰领命退了出去,可长宁说完这些。刚转过身来,便瞧见了萧璟。而那些不会废后的言语,他亦听到了心中,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有她这一句话,他便无憾亦无怨了。
    觊觎皇位,发起宫变,欲壑难填的始终是自己的母亲,这是他改不了的,他也只能承担。这些他不怪长宁,那一晚母亲如何逼迫,他皆看在眼中。只是,若是萧家俱灭,他又如何独活,坐享高位!
    第96章 封赏   长宁本想问他方才的话是不是都已……
    长宁本想问他方才的话是不是都已经听到了, 可又觉得不必再问,顿了顿,方道:“你伤得这么重, 怎么不多躺些时日?”
    萧璟抚住伤处,嘴角轻轻掀了掀, “这不算什么, 你也不用记在心上。倒是你, 刚生下孩子没几日, 外面的风又那么大,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这般互相关切的话,说完便像是终结一般。正在此时, 玉林一边自内殿出来,一边道:“殿下该换药了,要不然这伤口好得慢一些。”
    忽而瞧见了长宁在殿中, 玉林连忙跪下行礼, “不知陛下在此,奴才失礼了。”
    长宁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创药与细布, 轻轻道了句:“朕来吧。”
    玉林愣了愣,而后看向萧璟, 还未等萧璟拒绝,便已经自作主张将东西奉上,而后退出殿去。
    内殿中,萧璟轻轻解开衣衫, 露出一侧胸膛, 长宁将缠绕的细布轻轻除去,他的伤虽未在要害,可看上去却有些骇人, 长宁脑海中忽而涌现那一日的情景,他挡在自己身前时,怕是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长宁伸手过去,可又不敢触碰,她看着萧璟的眼睛,“痛吗?”
    萧璟摇了摇头,躯体的痛楚不算什么,纵然会留下疤痕,可过些时日,那些痛楚都会消散。
    长宁将创药轻轻撒在他的伤口处,而后又替他重新包扎。
    萧璟忽而拥住她,头贴在她的身前,谁都无法理解长宁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为之而死,可父亲他们若难逃劫难,他也只会生不如死。
    长宁久久无言,面对萧璟她早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都不敢提及萧家谋逆的事,但这始终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她已经拖了许多时日,可这事早晚都要解决,不会永远拖下去。
    等长宁从殿中走出时,佩兰连忙过来扶着她,“太医说您现在不能劳累,咱们还是回紫宸殿歇着吧。”
    长宁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这声音里有许多无奈,从心间而起,无处可落。
    玉林等几人走了之后才进了殿来,殿中暖炉烧得正旺,萧璟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他伸出手去靠近暖炉,玉林忙去内殿取了外袍给他披上。
    过了一会儿,玉林轻轻埋怨几句,“以前咱们得势,从不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您如今还在君后的位子上,那些人就连请安都不来了。”
    萧璟并不怎么上心,“你是说安卿他们?”
    “何止安卿,他如今被托付去准备小皇女的满月宴,也可称一句忙碌不得闲,可贤君以前常来讨好您,如今竟也起了畏缩之心。更不必说那些不得宠的常侍,如今已经常往清凉殿去了,奴才瞧见他们那副谄媚的嘴脸,便觉得恶心。”
    “成王败寇,自古有之。我本就是因为萧家嫡子的身份才做了这君后,如今萧家败落,大厦将倾,他们会去讨好卫渊清也是再正常不过。”
    玉林见他想得透彻,也就不再多说。只是今日长宁来立政殿,还是给了宫里人一些警示,无人敢对萧璟不敬。
    朝中人也一直在议论,为何对萧家一事长宁还是按兵不动,都道她乃夏朝最隐忍的帝王,可却不知,长宁近来一直让木云砚暗中收集萧家这么多年来的罪证,即便只谋反一条就足以让萧氏满门抄斩,可她却依旧要这么做。
    许是早产所致,小皇女出生十几日便突然病了,幸好太医看过说是无大碍,只是却让卫渊清的整个心都揪起,他白日里要去照顾长宁,还要去看护自己女儿,实在忙不开。又怕长宁心急,便只好让人请了薛迹过来,白日里陪伴长宁。
    毕竟是自己生下的女儿,长宁忧心之下寝食难安,好在君宜的病几日便好转,长宁这才松了口气,卫渊清却怎么都不放心,将原本照顾君宜的宫人全都换过。
    卫渊清对长宁道:“前些时日你让我替她取个小字,我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可此次君宜生病,我心中却有了想法,不如就唤她黎奴吧。”
    黎者,众也。长宁跟着唤了一声,“黎奴,这小字甚好。”
    紫宸殿里,长宁背靠着软枕,手里翻看着奏折,佩兰在一旁几次要提醒她歇着,最后还是薛迹出声,“你已经看了一个时辰,也该歇着了。”
    长宁遂他的心意,正要将奏章放到一边,薛迹顺手接过,“国事也好,家事也罢,往后你都要将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要等得旁人来提醒,你才知道珍重自身。还有,太医说你产女时受了惊吓,日后定要好好休养,寒冬凛冽,无事莫要出去走动了。”
    长宁无奈地笑了笑,“好。”她伸手摸了摸薛迹的脸,“你似乎比之前又瘦了许多,送到你宫里的补品若是再随意分给宫人,我便真的生气了。”
    薛迹也轻声笑了笑,“倒是不怎么见你生气过。”
    长宁假意嗔怒,可她满腹心事,这些神情做来也都十分勉强,薛迹从袖中取出一物,长宁拿过去仔细瞧了瞧,却是一个玉制的长命锁,做工虽算不上绝佳,却也还算精致,薛迹轻声道:“我虽不是黎奴的生父,可她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孩子。这长命锁是我亲手所刻,现在送给她,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长宁将他的手指握住,仔细瞧了瞧,这才察觉他指头上细小的伤痕,心疼道:“宫中有多少宝物,何须你亲自来刻,你这些时日身子本就不好,以后莫要再做这些事了。”
    薛迹温声道:“你放心,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不过甘露殿中还有一枚玉佩没有刻完,等我刻好了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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