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想去跟杜浔晟叙旧情,她只想让杜浔晟能感受到一点儿生机,医院里一定都是死气沉沉的,她不想也让自己死气沉沉,杜浔晟这几天在监狱里一定过得很幸苦,她想让他稍微轻松一点儿。
    傅匀尊也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配了一件白衬衫,他并没有打领带,所以看着随意了些,没有那么深重的压迫和正式,看上去就好像去见朋友一样,十分轻松和谐。
    坐在车里,她一直时不时地望向窗外,秀眉微蹙,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凄惶,贝齿轻咬着下唇,唇上的那一抹唇红已经被她完全咬掉了,她却浑然不知。
    到了医院门口,他们相继下了车,她挽着他的手臂,径直走了进去,手里拿了不少水果和营养品,两人的神色都不约而同地凝重,一直沉默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穿过悠长的回廊,终于到了那个房间门口,两个警察在门口守着,杜浔晟是重刑犯,他们可不敢马虎。医院里清冷得厉害,仿佛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一截,站在里面凉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匀尊发现了她的紧张,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抬手打开了房门,带着她径直走了进去。
    杜浔晟正躺在床上打盹,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便慢慢睁开了眼,见着是他们,也没有丝毫意外,仿佛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沐颜笙一眼望过去,发现杜浔晟瘦了许多,脸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两只眼球往外突兀了一大圈,瞳孔中充满了死一般的沉寂,两只手只剩下了骨头和青筋,皮肉皱在了一起,像是两块老树皮,粗糙黝黑,格外骇人。
    看来他这几年的生活并不好过,以前在外面都是养尊处优的,陡然去了监狱那样的地方,他怎么能适应?
    “你们难道想在我这儿站一辈子吗?”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他的神色淡然自若,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微微撕扯着嘴角,跟之前狠辣凌厉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傅匀尊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径直望了过去,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目光柔和了许多,跟杜浔晟之间的关系仿佛已经变了,不再是敌人,也不是什么朋友。
    “我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问这些,不觉得是废话吗?”杜浔晟轻笑了一声,声音沉闷得厉害,喉咙里好像没有了血肉,像几块树皮在一起摩擦发出的声音,呕哑无力。
    傅匀尊被他说得脸色阴沉了一下,要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狠狠怼回去,但是现在他俨然没有了那个心情,竟退让了一步,放了杜浔晟一马。
    “你的病,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回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颤抖着双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丧。
    “老毛病了,我还没进去的时候就有点儿,以为只是普通胃病,就没怎么在意,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杜浔晟说着,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喑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如地狱深处挣扎着的恶鬼,满是屠戮过后的狰狞。
    “你的信,我看过了,老实说,我现在还恨你,但我一点儿都不想你死。”她说完,杜浔晟突然抬起了眼帘,突出的眼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神采,但随即又被他完全隐藏了起来。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她曾经很想杀了他,在心里诅咒他下地狱,在他坐牢的这些年里,她从来都不去监狱里看一看他,但现在他陡然变成了这样,她承认她在心里开始释怀了,她一点儿都不想他死。
    “生死由命,谁都不能左右,我也不想死,颜笙,如果我没有这个病,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出来,说不定还能再把你抢过来,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做不了了,你们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杜浔晟微微侧过了脸,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喘息着,在这病房里显得格外扣人心弦。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她能想象得到,他现在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原本还有好几十年的大好人生,现在被剪去了这么一大半,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都没做,突然就要死了,换做谁,都无法安然接受。
    “我们先出去吧,让他自己静一静。”傅匀尊知道杜浔晟的个性,从小到大他们俩就一直在竞争,在各个方面被人比较,每次他都能压杜浔晟一头,可杜浔晟却总是不甘心,努力做得更好,一心想超越他,从他手里把所有的东西都夺过来,眼下杜浔晟变成了这幅模样,又怎么甘心让他们看到他的落魄。
    万般情绪在她的心里翻涌着,她也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声,于是跟他一起走了出去,一出病房,两滴热泪就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这种隐忍的心痛实在难受。
    “他还能活多久?”她吸了吸鼻子,擦干了脸上的泪,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紧咬着下唇,强撑着问道。
    “最多两个月。”傅匀尊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了,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郁,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惋惜。
    她靠在他的怀里,低声抽泣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伤心,按理说杜浔晟跟她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在之前发生的事里被消磨干净了,现在的她早就对杜浔晟没什么感情了,但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仿佛泪腺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她越想擦干净,就流得越多。
    回到了家里,她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像是灵魂都被抽干了一般,只剩下了一具空壳,目光暗淡,没有半点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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