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鱼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下轿。
    眼前别院翠竹掩映,花香怡人,一条竹制曲桥横亘在一片小湖之上,水中锦鲤摆尾,荷花孑立,属实是清雅的紧。
    安公公脚步有些匆忙,但对闻鱼似是有些忌惮,不敢催,却也不敢慢下来。
    等彻底进了院子,她方才明白公公那一头细密的汗珠为何而来。
    院子里跪了十数人,其中三位老者身边还隔着药箱。
    安公公将人带到正房门前,瞅了眼当值婢女的神色,嗓音都开始打颤:“主子如何了?”
    婢女红着眼眶摇头:“吕太医刚刚进去看过,主子疼衣裳都换了好几身,这会儿也不肯起身,将太医和咱们都赶出来了!”
    安公公急了:“就殿下一个人在里头?公子!快随咱家进来!”
    闻鱼被他抓的手腕生疼,闻池瞪着眼就要冲上来,被她用眼神喝止。
    安公公站在门前,呼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奴才带了上次给您治过病的公子回来!”等了几息没听见回应,他便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回头示意闻鱼跟上。
    闻鱼垂眼扫向被抓的手腕,眼神微凉。
    安公公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松开,祈求:“是咱家的错!公子若是能救殿下,咱家稍后任凭公子处置!”
    闻鱼不置可否,但还是抬步跟上。
    生气归生气,却犯不着因此耽误了人性命。
    屋子里布置的简单,因着整个别院都是竹子建造的,里面的家具摆设便也应景地都是些竹制品。
    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竹节错落有致地围城一圈挂在落地罩前,门打开后,风一吹,叮咚作响。
    不过闻鱼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向床榻。
    床上的青年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背对着他们蜷成一团,后脊上的布料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单薄的后背上,隐约看出肌肤的颜色还有上面肌理轻微的抖动。
    闻鱼并没急着上前,折身将房门大敞,对门外的婢女吩咐:“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下面跪着的一位太医豁然抬头:“殿下身体虚弱怎能见风?你这郎中怎能如此轻狂?”
    他们三位太医都是梁太妃的亲信,七殿下的身体也关乎着他们自己和妻儿老小的性命,这会儿怎敢轻易交托到这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
    另外两位太医也抬了头,满脸不赞同。
    闻鱼看了他们一眼,略略欠身以示尊重,但并没有收回之前的命令:“还不快去!”
    “大胆!哪里来的乡野郎中,敢拿殿下的身体开玩笑!”
    这回闻鱼却不看他们,只是给闻池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进屋。
    让安公公把人扶起来褪了中衣,银针在烈酒里滚了几圈,又用烛火外焰燎烧之后,手法利落地扎进了几个穴位。
    门外不知情况的太医们这会儿吓的肝儿颤着,顾不得先前七殿下发脾气的事情,爬起来就要往屋子里冲。
    “你这郎中,快住手!”
    “殿下身子骨弱,怎么能这么吹风!你们还不快把窗户都关上!”
    “安公公,你竟然纵着这野郎中如此糟蹋殿下,待见了贵妃我看你怎么交代!”
    可任凭他们怎么骂,怎么闯,面前这半大少年都如影随形地挡住他们的去路。
    推又推不动,打又打不到。
    闻鱼专注地运针,只是在换针的功夫,随口问:“公公不担心他们说的?”
    安公公苦笑:“咱家就是宫里长大的,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他们不敢放开了给主子治,左右是个死,倒不如在公子身上赌一把。”
    倒是个有心思的。
    闻鱼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将全部心神放在了手腕上。
    施针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是七殿下身上还有几处穴位凶险,一个不甚就可能丢了性命。
    前后运针将近两个时辰,到收针时,躺在床上的青年脸色总算是好了些,眉头也渐渐松开。
    安公公将他扶着躺平后,自己后退着踉跄了两步,直接摔在地上。
    外面的婢女连忙进来搀他:“安公公,您可别吓奴婢,整个别院都指着您呢!”
    殿下出事,三位太医逃不脱干系,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甚至家人的性命都难保住。
    闻鱼疲累地在旁边的小杌子上,捏着酸痛的手腕。细汗汇成小股沿着下颚滴落,原本淡粉的唇色惨白一片。
    闻池拿着帕子替她小心地擦拭,打理完了,又熟练地帮她揉捏腕骨。
    都是两人配合出来的默契。
    没了闻池的阻挡,几位太医蜂拥进来,过了那垂着的竹制风铃,又放轻了脚步。
    几人轮流上前把脉,然后凑头又嘀咕了好一阵。
    安公公缓了会儿,亲自给闻鱼送上茶:“公子,主子的病情可是稳住了?”
    闻鱼盯着赤红清透的茶汤,接过来抿了一口:“睡上两个时辰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安公公卸力,眼看着又要摔倒,闻池嫌弃地扶了下他的胳膊。
    “咱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他弓着身子连连道谢,而后道:“先前咱家说过,只要公子能救殿下,任凭公子处置。”
    见他摘了头顶的帽子就要下跪,闻鱼放下茶盏将他托起来:“公公说笑了!你也是担忧殿下的病情,情有可原。只是日后公公需要在下做什么,还请公公明言既是。何况舍弟今日也伤了殿下的护卫,届时殿下若是追究,还望公公能美言几句!”
    既敲打了安公公今日劫人的举动,又讲明了不追究的原因,不卑不亢地划清了界限。
    安公公禁不住抬眼望向闻鱼,半张面具下,面色虽差了些,但眸如点漆,瞳如夜幕。些许恃才傲物的棱角外尽是千帆阅过的沉静。
    他是从小被送进皇里,在那染缸里摸爬滚打活过来的,自认瞧见过形形色色的王孙勋贵,可眼前的公子还是禁不住让他心里赞一声好气韵!
    “咱家省得!今日——”
    “都给本宫让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随便让个乡野郎中来给我儿看诊,安德呢?”
    安公公猛然转头,然后拉了下闻鱼就去迎驾:“奴才参加贵妃娘娘!”
    闻鱼落后安公公几步,拽着闻池一起跪下,额头触地。
    啪!
    巴掌声在寂静的别院里响的清脆,梁贵妃裹着怒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安德,你长本事了?看本宫等会儿不扒了你的皮!”
    华丽的衣摆曳地匆匆走过,留下一屋子的人大气儿不敢出。
    安德膝行跟上,声泪俱下地禀告:“贵妃娘娘莫要急坏了身子!殿下的病情已经稳住了,这会儿是睡着了!”
    闻鱼听着他的声音,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里面的人的脚步却陡然放轻了,默了片刻,闻鱼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俄而,所有人被传到了别院的偏房,梁贵妃盯着下面站着的三位太医和带着面具的闻鱼,下巴微抬:“安德,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胡太医说你联合乡野郎中要谋害晔儿!”
    安德噗通一声跪下,眼角渗着晶亮的泪。
    闻鱼:“……”这公公好生厉害,眼泪说来就来。
    趁着他将事情原委,闻鱼悄悄抬眼看了眼梁贵妃。
    面上瞧着约莫三十出头,但从脖颈和眼角的细纹看,怕是已不惑之龄。青碧底色的满绣曳地华服勾勒出她略丰腴的身段,举手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傲慢,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携着锐利的寒意。
    “哦,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多谢这位公子了?”
    闻鱼正心里咂摸梁贵妃的性子,谁知她忽然就一个眼神扫过来。心中一凛,她忙垂下眼睫:“草民惶恐,实不敢当!”
    梁贵妃晾了她几息,语速缓慢地说:“抬起头来!嗯?你这面具倒是精致的紧。”
    见上位者不除冠,视为大不敬,更何况是遮脸。
    这要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末流,这会儿指不定就吓得跪了。
    但闻鱼到底是身份和经历不同,只是拱手道:“草民面丑无颜,怕惊扰了贵人和病人,这才常年带着面具行走,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病人?
    梁贵妃指尖在桌子上嗒嗒点了几下,眯眼:“安德说你两次救治殿下有功,连三位太医都没办法,你是如何做到的? ”
    太医们在旁边站着,就等着话题说到这呢!
    留着山羊胡子的太医道:“启禀贵妃娘娘,此人虽是暂时稳住了殿下的病情,但妄用针灸之术,选穴更是剑走偏锋,实是拿殿下的性命开玩笑啊!”
    靠最右边,个子略矮一些的太医跟着摇头:“若说这针灸之术,普天之下,无人能出江南民间那位鱼公子之右,老臣也曾多次研看过她给人施针用药的记录,堪称再世华佗!此子衣着打扮虽模仿着那位,但行针之术怕是不及其万一,更遑论此人根本不懂药理!”
    略靠后一些的太医附和:“正是!这郎中在殿下服过我等开过的汤药之后施针,其手法确与江南鱼公子有几分相似,然此子只学皮毛!施针时几处下的都是致人昏厥的要穴,虽有短效但伤及殿下根本,简直居心叵测!”
    闻鱼:“……”
    她的医术在京城竟有这样高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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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嘤——预估出错!男二没出来!
    闻鱼捂好小马甲,想了想最近断崖式的降温,决定在本章评论里抱八十八个小可爱一起来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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