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一起身, 转头的时候差点撞上人。
    她瞧见旁边人的脸,赶紧打招呼:“哎哟,邹鹏妈妈, 你来啦。快快快, 一起吃点东西吧。”
    因为害怕有其他同学会欺负邹鹏,现在她家明明跟吴若兰这群娃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邹鹏。
    小孩子意思相当简单,这是他们罩着的人,谁欺负他, 就是跟他们过不去,到时候别怪他们不客气。
    陈凤霞听女儿跟自己说的时候, 相当无语。上辈子她家明明好像不是这个做派呀。明明那时候好像不爱管别人的事。
    这当了班长到底不一样了。
    每天放学后, 她不仅组织班上的同学参加兴趣小组活动, 完了还领着大家一块儿写作业。
    等到完成家庭作业, 她真当起了小老师,给大家检查订正, 最后还不忘了安排大家晚上回家复习预习,尤其是背书。第二天早上去学校,不用老师说, 她会先抽背的。
    偏偏班主任马老师真给她这个权利。
    陈凤霞看着女儿每天精神抖擞地去上学,就感觉心情有些复杂。她女儿不仅在家里头是小管家婆, 到了学校还这样。
    邹鹏母亲却感激这个小管家婆。她家鹏鹏自从车祸之后,原本已经不爱跟人说话, 在家的时候还偷偷地哭。
    结果郑明明他们硬拉着他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 她儿子现在回家脸上都有笑了。
    更妙的是,有了这群同学一块儿写作业, 她也不愁儿子的家庭作业要怎么完成。
    毕竟以她的文化水平, 根本没可能辅导小孩写作业。
    这要是以前, 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小孩就是考不上学,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以后长大了最多一块儿卖鸭蛋呗。
    可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儿子车祸这件事逼得她开始睁眼睛看自己的生活环境。
    上学,必须得上学。像他们这种人,也就这条出路才有希望了。
    看看陈凤霞家里头,半年多前,她家过得还不如他们家呢。
    可人家现在多气派,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不说。人家男人都成了警察,端公家饭碗的那种。菜市场的管理员都要给人家主动递烟。
    为什么这么快就起来了啊?人家男人起码是个高中生。
    人家孩子在学校也争气,个个都说好,因为成绩好啊。其他小孩为什么能信服她?人家首先在老师面前就有体面。
    今天晚上,邹母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还过来,除了要给人过生日,就是想跟陈凤霞两口子取取经,到底要往哪个方向奔。
    她家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她就盼着法院赶紧把离婚给办了。
    狗屁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谁他妈再劝她,她就拿把菜刀去拼命。
    这回她人来到了肯德基,还没跟陈凤霞搭上话呢,就听了一耳朵生意经。
    现在陈凤霞笑着请她吃东西,她抓着递到手上的爆米花,开口就是一句话:“郑明明妈妈,我这样的,也能卖房子吗?”
    陈凤霞一怔,完全没想到这人会主动送上门。
    她最近天天逼着自己想问题,就跟她家明明说的一样,脑袋瓜子越锻炼越勤快,居然立刻反应过来了。
    “能,当然能。”陈凤霞认真地点头,直接跟人分析起思路来,“你忘了你在菜场吗?这每天来来往往多少客人?你那儿就是现成的广告牌。别的你都不用做,直接把做的漂漂亮亮的广告单子往你摊子上一贴,就起到宣传的作用了。”
    买东西也要等摊主称重找钱。按照陈凤霞的经验,这个时候最无聊,就是广告,人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效果说不定比狂轰滥炸还来的好。
    她看着邹母,满脸认真地问:“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在江海安下家?”
    邹母露出苦笑:“我哪有这个能耐。”
    为着给儿子治病,她空了一屁股债。后面鹏鹏还要复健,能恢复成什么样子都不晓得,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她就恨自己人生前30年过得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陈凤霞听她七拉八扯地诉了半天苦,没有多安慰她,就直奔主题:“也就是说你想。既然你想,你好好琢磨琢磨,菜场里跟你一块儿做买卖的人是不是也想。咱们命不好,不是生来的城里人。想在江海扎下根来,现在也就是买房子转户口这条路了。”
    邹母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是说,让我卖给他们?”
    陈凤霞点点头:“没错,现在有5万块钱跟7万块钱的居民楼,落的都是江海市的户口。还有40万的别墅,在上元县那边。谁感兴趣都可以买。”
    邹母立刻摇头:“上元就算了,那边不过是个县。40万的别墅,40万能起好几栋楼了!”
    陈凤霞笑,也不强求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就点点头:“那好,你就想办法好好卖前两种吧。小赵在那边,你也去跟人取取经。”
    她伸手指着前头,又讲了句邹母,“你也太客气了,小孩子过生日,你也没必要耽误了今天做生意呀,来这么早。”
    邹母奇怪:“哪里早了?我收了摊子才过来的。”
    陈凤霞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钟。
    乖乖,说话时真没留意,居然都这个钟点了。
    郑国强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加班了?没道理啊。要是加班,他应该会打个电话回家。
    哎哟,真是晕头了,晚上是家里生意最忙的时候。又是有人过来烧晚饭,又是有人要吃夜宵。估计三哥三嫂忙的就是电话铃响了都没空接。
    陈凤霞立刻去收银台借电话,准备打去县公安局问情况。
    冯丹妮看她过去,以为她又要点餐,难得开口劝阻了一句:“不用再点了,够了。”
    她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完全不觉得肯德基有多新奇。在国外,这不过也就是个快餐店而已。
    陈凤霞摇头:“我要打个电话给我家国强,怎么磨叽到现在?”
    冯丹妮笑得直摇头:“你这人我真是服了你,都挣这么多钱,怎么不给自己买个大哥大?你就没感觉不方便吗?”
    陈凤霞看着她,满脸认真:“我不就等着你把别墅卖出去,我好拿钱买吗?”
    冯丹妮主动请缨:“到时候我给你挑吧,我保证挑个合用的大哥大。”
    对于移动通讯工具,她肯定要比面前的打工妹熟悉呀。
    陈凤霞却摇头,相当真诚:“我不买大哥大,我买bb机。”
    冯丹妮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人!”
    你也太抠门了吧。
    陈凤霞双手一摊,理直气壮的很:“ bb机就已经很好用了。”
    她说的是实话。
    大哥大还能风光几年啊。她要没记错的话,过不了两年,直板的手机就满大街了。
    作为上辈子用过智能手机,而且玩的滴溜转的人,她相当有资格对大哥大零感觉。
    又笨又丑。
    倒是bb机,因为上辈子从来没买过,她还挺有兴趣的。
    冯丹妮斜了她一眼,掏出自己的大哥大,往塞手上一塞:“给你,先用着吧!”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人了。
    陈凤霞叫她这眼飞的身子骨都酥了,立刻在心中喊了声乖乖。这人相貌可真好。
    但就这样,她那个男人当初还舍得对她下手。
    可见不管女的有多好,碰上垃圾男人依然落不了好。
    陈凤霞收敛心神,赶紧拨了县公安局的号码。
    那头倒是有人接电话,听了她的问题就笑着调侃:“嫂子你可真是打错地方了,现在我们郑警官就是加班也在县委大院里头加啊。”
    陈凤霞立刻笑:“这不都是你们的工作安排吗?我哪搞得清楚?”
    那头却有另一个人喊了起来:“噢,郑老师啊,对对对,他们是加班开会去了。”
    陈凤霞赶紧追着问:“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结束吗?”
    接电话的人又笑:“这我们上哪知道去,我们又不参加会议。”
    得,真是不凑巧了。连着一个礼拜,郑国强都是准点下班。偏偏女儿过生日,他却被临时叫过去开会。
    成年人的社会就是这样无奈,就是想宠娃,也得先端牢了饭碗。
    陈凤霞赶紧跟对方道谢,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这头肯德基的小姐姐已经询问她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就安排奇奇推生日蛋糕过去,给小姑娘庆祝生日?
    时候不早了,要是再往后面拖延的话,没多少时间他们就得停止营业了。
    陈凤霞看着戴上了纸帽子,跟小伙伴们疯成一团的女儿,咬咬牙道:“行,就麻烦你们了。”
    郑明明脸蛋红得跟苹果似的,因为今晚笑得太厉害,她两个腮帮子都在隐隐胀痛。
    她太快乐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在肯德基里头过生日呢,旁边其他桌上的小朋友看着她时都满脸羡慕。
    啊,广播里头的音乐声响起来了,是熟悉的旋律。
    白白胖胖的奇奇推着蛋糕过来了,它在大声的宣布:“祝郑明明小朋友生日快乐!”
    郑明明感觉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她觉得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过生日呢,她在肯德基里头过生日。
    所有人都羡慕她!
    点着蜡烛的蛋糕推到了她面前,一点点摇曳的烛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郑明明抬起头寻找妈妈,她是不是应该对着蜡烛许愿,然后吹灭蜡烛分蛋糕了?
    可是,爸爸跟弟弟呢?她还想许愿,全家都健健康康的。要是爸爸跟小猪猪同学不在的话,她许的愿望是不是就不灵了呀?
    陈凤霞笑着催促女儿:“许愿吧,没关系的,等爸爸回来以后我们回家可以再点一遍蜡烛,你再许一次愿。”
    王月荣奇怪:“你爸爸人吗?”
    陈敏佳相当笃定:“肯定是去应酬啦,大人永远有好多应酬,我爸就这样。”
    为什么姑爹以前没有应酬呢?因为姑爹以前没出息呀。现在姑爹厉害了,自然就有应酬。
    郑明明大声反驳:“才不是呢,我爸是警察,他肯定是去抓坏人了。”
    不要以为她不晓得应酬是什么意思,都不是什么好事,一堆人喝得醉醺醺的。
    到他们家吃饭的医生伯伯阿姨还有护士姐姐都说那些应酬的人真无聊,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就会上医院捣乱。
    郑明明双手合十,对着烛光郑重其事地许愿:“我希望世界和平,不再有战争饥饿,人人安居乐业。”
    陈凤霞很想提醒女儿,现在不是考试写作文。
    这愿望不是不好,就是有点儿怪怪的。难道是因为班干部的时间当长了,所以有偶像包袱?
    郑明明又认真的许下第二个心愿:“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幸福长在。”
    好在第三个心愿她没有再宣布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地许愿。
    陈凤霞倒是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她家明明如此大公无私,她更加希望女儿有自己的小确幸。
    结果大概是她前两个心愿太过于光伟正,店里的广播居然开始播放:“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让大家看不到失败,叫成功永远在……”
    当歌星唱到“让贫穷开始去逃亡啊,快乐健康留四方”时,陈凤霞已经确定这歌就是放给她女儿听的了。
    她顿时感觉一个大写的囧,然后又觉得新奇,原来肯德基里头的音乐不是固定的,还可以自己挑选啊,简直跟点歌一样。
    过生日的小朋友快欢喜疯了,跟着歌声唱下去:“让世界找不到黑暗,幸福像花开放……”
    她一开口,其他的小孩跟着大声歌唱:“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
    一开始就是他们这边的孩子,到后面变成了全体小朋友的大合唱。这首歌太红了,电视上的点歌台老放,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唱。
    陈凤霞还看到在肯德基里头约会的时髦男女也跟着哼了起来。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只好笑。
    一首歌唱完了,陈凤霞笑着想要提醒女儿可以切蛋糕了。
    结果她还没开口,一群小孩已经疯狂地冲向蛋糕。陈凤霞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蛋糕掀翻了,白色的奶油涂上了女儿的脸。
    紧接着,伴随小孩的尖叫声,桌上的蛋糕很快糊成一团,所有人都把蛋糕当成武器,开始往彼此的身上涂抹。
    “你们在干什么?”
    欢闹的肯德基里响起了一声呵斥。
    陈凤霞闭上嘴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自己说的。
    完蛋了,她告诉自己,她好像完美地破坏了整场生日的气氛。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明明也瞪着大大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太大了。好好的蛋糕是给他们糟蹋的吗?蛋糕是用来吃的啊!
    陈凤霞上下两辈子都是农民,农民的根性刻在骨子里头,怎么都没办法改变。就当她是穷怕了吧,她非常不喜欢有人浪费食物。
    尤其过生日搞什么蛋糕大战,她都搞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玩什么不好,玩吃的?糟蹋掉粮食就不心疼吗?
    现在,看着茫然无措的女儿跟周围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的小孩,陈凤霞努力挤出笑:“不要你们洗衣服是不是?你们不晓得这奶油粘在衣服上有多难洗?还有头发,我告诉你们,就是用了洗发水也不容易洗干净的。我看你们今天洗了头发,什么时候能干,什么时候才能睡上觉。”
    郑明明先发出一声尖叫:“完蛋了,我的裙子。”
    她今天是寿星,爸爸给她买的新裙子她才头回穿上身呢。
    其他人也跟着大呼小叫,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沾到了奶油。
    陈凤霞笑盈盈的:“还玩蛋糕吗?有现成的玩具你们不玩,居然想到玩蛋糕。”
    王月荣撅着嘴巴,遗憾得不得了:“可是我吃饱了啊,我肚子好饱好饱。”
    平常她最爱吃蛋糕了,又香又甜的蛋糕。要不是今天吃不下,她才舍不得跟电视上一样玩蛋糕呢。
    陈凤霞摇头:“我们还没有吃啊,你们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吃。说不定今天你们不回家,他们就随便对付一顿,都没有认真吃晚饭。”
    一群小学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敏佳带头开口:“嬢嬢,我能带一块回去给我妈吃吗?”
    妈妈现在肚子大了,老是没胃口,说不定她想吃蛋糕呢。
    陈敏佳倒不是有打包的意识,而是农村吃红白喜事的宴席有习惯,家家户户去吃了席面,还会拿个碗装点儿吃的回自己家。
    也不晓得是怕浪费还是有别的讲究。
    陈凤霞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来,明明,我们切蛋糕,然后每个同学都分一块带回家给爸爸妈妈吃,就就相当于大家都给我们明明过了生日。”
    哦,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小学生们迅速信服了,一个个都围在蛋糕旁边,等着属于自己爸爸妈妈的那一块。
    店里头的职员拿来了纸盒子给他们打包,陈凤霞跟人道谢,将一份份蛋糕分好了递到孩子手上。
    最后没有分完的部分,郑明明还主动邀请其他桌上的小朋友:“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分享我的生日蛋糕?”
    小孩多半不会掩饰自己的喜好,立刻就有孩子冲了过来,大声强调:“要!”
    然后认识不认识的小孩聚在一起,开始瓜分剩下的蛋糕。
    陈凤霞看着笑闹成团的孩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转过头问胡月仙:“村里头还有地吗?等收麦子菜籽的时候,我想带明明去下田。”
    胡月仙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陈凤霞认真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怕孩子忘了。”
    如果是上辈子,她家明明肯定不会玩蛋糕大战。
    就算她后来长大了也算事业有成,衣食无忧了,她照样对食物谨慎的很,出去吃饭都打包回家。
    她看日本电视剧的时候,里头的快递员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急着将网红蛋糕送到顾客的手上,骑车摔倒以后也急急忙忙地赶去送货地点。
    结果他因此受伤,最后倒下了,再也没有人睁开眼睛。而那份辛辛苦苦被送去派对现场的蛋糕,根本就没人吃,欢快的年轻人们只是随意丢在一旁,甚至掉在地上被践踏也无人在意。
    明明当时说了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现在,明明跟同学一块儿玩蛋糕玩的不亦乐乎。
    是因为她家生活条件好了,所以女儿不在意了吗?
    陈凤霞不希望这样。
    即便她家有钱了,可以给女儿在肯德基过生日,点餐的时候也不用一点点算着价钱,生怕身上的钱没带够。
    但她不希望明明忘了仅仅是在几个月前,他们夏天还没有睡觉的地方。有生以来吃过的第一个汉堡,第一根薯条都是人家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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