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九黎干脆在这栋房子多停留了几天, 把画室重新布置起来给贺孤舟用。
    “画家还需要上课听讲座吗?”她反过来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双手交叠在椅背顶上看贺孤舟画画, “或者,你们也有什么交流活动之类的?”
    “找的话都会有,”贺孤舟说道, “也可以去参加比赛。有一些奖项的含金量很高,奖金也不错。”
    谢九黎立刻有了主意:“反正现在也很空, 要不要去参加几个比赛?”
    “我们缺钱了吗?”贺孤舟笑着回头问道。
    “不缺那点奖金,”谢九黎摇摇头,“我想你也能做一点其他的事情, 不是比赛也可以——贺孤舟,我不是你的人生。”
    贺孤舟回过头去,笔刷在画布上轻轻描了两笔,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啊,正好全国美展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截止报名了。”
    对这些不太了解的谢九黎上网做了一番详细的功课。
    绘画美术界大大小小的奖项琳琅满目, 但有的可以个人名义参加,有的则需要当地的组织推荐上去才能一步步进行申报。
    至于被称为“美术界的诺贝尔奖”的, 是以一个叫亚历山大卢奇的画家所命名的奖项。
    谢九黎倒也不是那种填鸭式家长, 非要贺孤舟拿个什么金奖银奖新人奖优秀作品奖回来、为国争光。
    就算用家长类比, 她也应该是那种看着孩子天天在家读书所以把孩子撵出去放松一下的开明家长。
    只要能让贺孤舟多接触她以外的人事物, 什么都行。
    人的生活里不能只有一件东西、一个人。
    除此之外,谢九黎还搜索了一番附近的画展,正好找到一个国内新锐画家的作品展。
    她拿宣传海报给贺孤舟看了眼:“去看吗?”
    贺孤舟当然不可能拒绝她的提议。
    画家姓林,谢九黎到画廊后取了一份介绍手册, 才大致阅读了这位女画家的生平。
    画家并不是美术的科班出身,绘画仅仅是出于兴趣爱好,在一次意外地拿到了奖项之后,才抛弃从前的医科专业开始走上画家之路。
    虽然才短短的四年时间,她独特的画风和作画理念已经在国内的画坛里小有名气,是年轻一代画家中的领军人物。
    谢九黎翻完她的生平,又回去看了看画家的名字:林箫吟。
    “怎么?”
    “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谢九黎说着,也没太在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画。
    ……艺术,果然是一个不那么大众的圈子。
    带上了“新锐”这两个字以后,就更小众了。
    简单来说,一般人看不懂。
    谢九黎对展出的作品不发表任何感想见解,转头看了看贺孤舟的表情,发现他看得很认真,也就放心了。
    ——至少,贺孤舟看得懂,这就没白来。
    画展已经是倒数第二天,有些墙上的展出位置会是突兀的空白,那说明画已经在前几天的展出过程中被人买走了。
    画廊里很安静,来客数量不多。
    但谢九黎走过一个拐角时,却看见那里站着好几个人,中央的是一位身材珠圆玉润的富太太。
    她穿着一身旗袍与披肩,体态绝算不上苗条,但气质奇妙地与旗袍非常吻合,脸上细微的皱纹也只为她增添两分岁月的风韵。
    在富太太的身边站着的高挑女人……
    谢九黎打开手里的画家简介又看了一眼照片。
    ——这下她想起来了。
    沈雾沉当时喉咙不舒服,全靠这位医科生提醒了一下,谢九黎才坚持让沈雾沉去医院做了检查。
    弃医从画?
    林箫吟五年前和五年后的打扮差得有点多,谢九黎一时没认出来。
    至于那边的小簇人群,大概是正在买画吧。
    谢九黎想着移开了视线,却听见周围有人讨论着提到了“李总又想买年轻画家的画回去等增值了”。
    李总这个名字就令谢九黎有点敏感了。
    五年前,沈家人就是准备把沈雾沉五千万卖给一个叫李总的女人来着。
    这个剧本的性别颠倒感,谢九黎觉得自己恐怕几十年之内是不用考虑忘记了。
    ——会这么巧,就是这位李总吗?
    走过李总和林箫吟身边时,谢九黎特地多看了一眼她们正在讨论的画。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林箫吟的目光正好扫到她,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至少很震撼。”谢九黎诚实地说。
    她虽然不懂新锐艺术,但这幅从人物姿态到画面色彩都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女性欲望释放”的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过于大胆,令谢九黎也忍不住注目了片刻。
    这幅画里的主角如果变成男人,震撼感就不止少了一点半点。
    可偏偏画中是个女人,出自女画家之手,而且还即将有一位女买主。
    李总笑着看谢九黎,态度平和地问:“你也想买?”
    谢九黎摇摇头:“我家里只会挂一个人的画。”
    李总微微后仰去看她身后的贺孤舟,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明白了。”
    倒是林箫吟露出疑惑的表情多看了几眼,问道:“那是时经寒?”
    谢九黎摇头:“不是。”
    “那我认错了,对不起,”林箫吟立刻道歉,“真的很像。”
    李总很爽快地买走了那幅画,林箫吟的助理小心地将画取走去进行严实牢固的保护包装。
    林箫吟和李总在原地聊了几句,只是碰巧路过驻足的谢九黎不知道怎么的也被她们拉进了谈话里。
    贺孤舟经过时没有打扰她们,只朝谢九黎笑笑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前去的方向。
    “这样干净的男孩子现在很少有了。”李总把玩着手上的戒指道,“而且他也对你一心一意,这是最难得的。”
    谢九黎笑而不语。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只能用钱去买一些东西了。”李总叹了口气,“不过钱能买到的,也很有限。”
    这句话一出来,谢九黎就懂了: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个李总就是那个李总。
    “至少比没钱好。”林箫吟不以为然地说。
    李总点头道:“这倒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不少年轻人还是愿意做的。”
    谢九黎在旁听着李总的发言,也懒得再去深入计较她当年和沈家之间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或许五年前的她会看在沈雾沉的份上多上点心,但现在就不必要了。
    反正现在的沈雾沉也不会轻易被李总、沈家摆布。
    “对了,”李总又看向谢九黎,“但你似乎没那么喜欢他啊。”
    林箫吟扬扬眉,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谢九黎啊了一声,她抵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问:“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林箫吟摸了包烟出来,淡淡道:“别人不好说,但当事人恐怕不可能不知道吧。太有边界感,就说明心理上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抱歉,你要是不喜欢听,可以当我是在放屁。”
    “没关系,”谢九黎笑笑,“可能比不上他,但我现在其实还是挺喜欢他的。”
    林箫吟的动作停在原地,她像是在看怪物似的定定看了谢九黎一会儿。
    李总掩嘴笑了两声,把林箫吟想说但没说的话说了出来:“年轻人,你的性格稍微有点可怕啊。”
    谢九黎没接话,因为林箫吟的助理已经带着被牛皮纸包好的画回来了。
    “不用送我了,你们继续聊吧,挺有意思的。”李总随意地朝林箫吟摆摆手,带着身边的人离开。
    林箫吟摸着手里没点燃的烟——画廊禁烟——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你的男朋友……那是贺孤舟吗?”
    “你认识他?”谢九黎这才终于诧异了一下。
    “多少也算一个圈子里的,不过他比较低调不见人。”林箫吟说道,“我也见过他的画。”
    “那作为业内人士,你觉得怎么样?”谢九黎好奇地问。
    林箫吟想了想:“刚刚见过他真人以后,其实有点难以想象他的作画风格居然会是那样的。”
    “好还是不好?”外行人谢九黎寻求一个更直截了当的回答。
    “……”林箫吟思考片刻才问谢九黎,“他现在还在画吗?”
    “有啊。”谢九黎在手机里找出前几天贺孤舟画的那张她,给林箫吟看了一眼。
    林箫吟弯腰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一行很需要灵感的。其实他这样也不错,灵感应该很多。”
    谢九黎觉得这好像不是句好话。
    林箫吟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如果从前他的画是治愈风,现在就割裂成了两部分。一半是从前的他,一半是现在的他,两者并不兼容。……你们最近刚交往?”
    谢九黎摇头:“很多年了。”
    “奇怪……”林箫吟想了想,皱着眉低声问,“那是你最近移情别恋了?”
    谢九黎失笑起来:“谢谢你的告知,我大概明白了。”
    在心理学上,这是人格解体的一种表现。
    当一个人不再觉得自己是自己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对“自己”产生迷茫的不认同感。
    和林箫吟道别后,谢九黎沿着走廊向刚刚贺孤舟离开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看见贺孤舟站在那里和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说话。
    抱着“说不定贺孤舟能交到新朋友呢”的心态,谢九黎悄悄地停下来在后面观察了一下,在设计比较诡谲的画廊里找了个适合旁听又不会被发现的隐蔽位置。
    “那,今年的全国美展你会参加吗?”两人里的男生迫不及待地问,“今年正好我也准备交作品,算隔空和大佬神仙们竞技吧,哈哈哈,哈,有点紧张……”
    贺孤舟微微颔首:“会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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