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的皇帝穿了身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他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撑着桌子道:“这朝堂中,就数丞相棋艺最好,过来陪朕过个手瘾。”
    “臣遵命。”
    一盘棋下完后,顾汉平估摸着,若真有什么事的话,也该开口了。
    果然,下一刻,对面的人就沉思道:“昨日,林淑妃来了趟金銮殿,朕看着,她比前几年疲惫了不少。”
    顾汉平应和着说,“林淑妃为教导四皇子,费了不少精力,也幸为林淑妃教导,这些年来四皇子性资敏慧,勤勉不怠,在政务上有诸多先见之解,让臣等刮目相看。”
    皇帝笑着咳了两声,“照丞相所说,太子竟是一无是处了?”
    “臣惶恐,陛下的皇子岂有一无是处之说?太子殿下长居东宫,从不露面,颇为神秘,天下人对他知之甚少,臣以为,殿下实乃贵而能俭,不骄不躁。”
    顾汉平嘴角都是僵着的,不断转着心思,生怕被天子误会自己偏向哪一方。
    只听那身着龙袍的人冷嗤了一声,言语间皆是不屑,“贵而能俭,不骄不躁?丞相还真是高看他,先不提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提提朕的后宫。”
    “后宫发生了何事?”
    皇帝将棋子落下,手肘拄着软枕,即便是病着的,也显露出一股帝王的威严,“朕想封林淑妃为皇贵妃,丞相以为如何?”
    皇贵妃?
    顾汉平眼珠转了两下,君王的心思永远难猜。
    只要不是封后,陛下爱封什么封什么。
    这是家事,不是天下事,跟他一个大臣说什么。
    顾汉平看着对面笑眯眯的皇帝,突然间似乎领悟了什么,脸色突变,认真道:“还望陛下三思,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皇帝收起笑意,掌心震了下桌子,“朕意已决。丞相不必再说。”
    顾汉平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一脸坚毅,“淑妃娘娘本来就是四妃之一,若再加封皇贵妃,恐怕会让其他娘娘心里不舒服,德妃的父亲……”
    “你还真是不识好歹,”怠倦的皇帝猛地咳嗽了几下,扫掉桌上的棋盘,怒火中烧,“朕罚你,去金銮殿门前跪一下午,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身。”
    顾汉平当真在大殿门口跪到了傍晚。
    旁边人来人往,都好奇地对他指指点点。
    相府的小厮见太阳逐渐落山,忙去扶家主起身,“相爷,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封的是皇贵妃,又不是皇后。”
    顾汉平缓慢起身,叹了口气,“是啊,除了册封皇后是国事外,不管是封贵妃还是皇贵妃,都是陛下的家事,我也管不得。可他今日把家事告与我,那便不再是家事了。”
    “相爷为何还要这样做?倘若四皇子将来继承大统,难免不会对这件事心有芥蒂。”
    顾汉平沉默半晌,“陪陛下演场戏罢了,演给林淑妃与四皇子看的,告诉他们,偏袒他们的是陛下,为难他们的,是我们这些大臣。”
    “这……属下不懂,陛下不是最喜欢四皇子了吗,为何还要你们为难他?”
    顾汉平膝盖跪地生疼,走起路来略显艰难。
    世人常说,四皇子最为受宠,极有可能登上皇位,顾汉平之前也这么以为,时至今日,才知陛下心中的继承人,一直都是东宫那位太子。
    这些年来四皇子和林淑妃所做的事,在前朝为陛下铲除异己,在后宫敲打压制别的皇子,费尽心思,到头来竟全是在为另一个人铺路,不知这对母子知道后,心中该如何作想。
    陛下连自己的妃子和儿子都算计地这般细致,更何况他们这种大臣,一个个都是皇权的附庸罢了。
    顾汉平登上马车,心思沉重道:“吩咐下去,明日早朝,上书阻止陛下立林淑妃为皇贵妃。”
    “是。”
    他忽而心思一动,问:“承安在不在相府?”
    “目前没有。”
    “去流璎水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他大婚前一天还往外跑。”
    马车一拐,拐入了深巷中,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晋明曦的背影。
    顾汉平骇然大惊,手紧紧握着马车的柱子,猛地往后一坐,嗓子不可抑制地干咳起来。
    大约没过多久,顾承安上了马车,“父亲,您怎么来了?”
    他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脸上,愤道:“你知不知道陛下对他们姐弟二人有多忌讳?你居然不顾你的大好前途,来和晋明曦私会?”
    顾承安动了动唇,并未说话。
    顾汉平气不打一处来,“晋明灏拜卫仲之为师,是不是你在其中操控的?居然为了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妄我把顾家大业全部交于你,真是孽子!”
    他不信这个处处冷静谨慎的儿子真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缓了缓情绪后,道:“就算是卫仲之的弟子又如何,只要陛下想杀他,方法多得是,你能护的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顾承安看了他一眼,“老师带走的人不是晋明灏,是个死囚,陛下即便杀了,也会杀错人。”
    “真正的晋明灏在哪?”
    “藏起来了。”
    顾汉平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你藏一个先帝的骨血做什么!”
    “父亲觉得我要做什么?”
    顾汉平眼前一黑,强撑着道:“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则其一,是结党营私,拥晋明灏上位,那叫叛变谋逆,那可是造反!株连九族的大罪,你疯了!”
    顾承安道:“父亲,现在皇权处处被景元殿压制,早已今非昔比,陆将军的死,疑点重重,待时琰在瑜洲查明真相,便是上翎军攻入皇城之时,这皇位,迟早要换个人来坐。”
    顾承安摇头,“你尚且年轻,不了解陛下,陛下心思之深沉狠毒,无人能及,倒不是为父怕他,而是当年在那样不堪的环境下,就能以一己之力坐稳皇位,他手中握有的皇权,比之前任意一位君王都要庞大,虽然现在被景元殿削弱了不少,但仍旧不可小觑,他那个人,看着面善病弱,实则阴狠,对内对外皆是如此,不可得罪。”
    “陛下需通由我牵制前朝的一些关系,他知道宜宁的身体情况如何,且乐意见陆家无后,让你和长阳郡主成亲,也是给我们顾家一个机会。我们需忠于陛下,忠于太子,就别动什么歪心思了。”
    “忠于太子?”
    顾汉平道:“不错,陛下心里看重太子,四皇子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倘若上翎军真的要制陛下于死地,陛下也会想方设法让太子即位。”
    顾承安神色了然,无声片刻,才道:“若世上再无太子呢?”
    顾汉平被这话猛地一下,惊慌失措起来,“承安,你想干什么,你想杀了他?”
    东宫戒备森严,没有人能闯进去,杀太子?简直自不量力,顾汉平快要被气死了。
    顾承安不知父亲怎么联想这么多的,只好解释,“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且无心皇位,现在,该是在外云游四海。”
    顾汉平怔了下,“陛下知不知道?”
    “或许知道。”
    “父亲,你我不争,宜宁便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她身子不好,你也知道时琰如今的权势有多大,若真受了委屈,没有人敢因为她而得罪摄政王,就算是相府,也未必有用。”
    “所以?”
    “所以我同小郡王立下了一纸契约,将来助他登上皇位,他保宜宁一世平安顺意,保顾家在朝堂的根基稳固。”
    顾承安说完后,行了一礼,而后走下马车,跨进了流璎水榭的门槛。
    顾汉平看着他的背影,终究没有再拦。
    -
    温热的室内,晋明曦等了这么长时间,难得没有入睡。
    顾承安关上门,撩开了珠帘,对上一双隐约含着不快的眼眸。
    “郡主久等。”
    那声音徐徐如琴,听起来却格外讽刺。
    晋明曦一脸冷漠,“二公子新婚前一夜还将我找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顾承安手指触上她鬓发间的玉簪,轻轻一挑,乌发悉数散开,“急不急,郡主不是最清楚?”
    荒唐过后。
    晋明曦欲推开腰间的手,“这是最后一夜,以后都不要再相见了。”
    顾承安抱她抱地更紧,“以后还有很多个夜晚。”
    她浑身一颤,“你胡说什么,我说过,我们的关系止步于你和长阳郡主的大婚之日,还请二公子遵守承诺。”
    他很淡地嗯了声。
    随后贴于她耳侧,哑着声道:“长阳跑了,亲事不作数,我们之间,还会有很多个日日夜夜。”
    晋明曦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全然愣住,“不可能,我一点也没听说过,你休想骗我。”
    他笑了笑,“没骗你,长阳真的跑了。”
    “为什么不拦着?”晋明曦和他对视,见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躁,她惊讶道:“你故意的?故意把你的未婚妻放走,顾承安,你凭什么这么做?”
    顾承安反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很轻,“你不是不喜欢我身边有别的女子?”
    晋明曦已然冷静下来,双目有些无神,“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二公子记性真好,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够快些和别人在一起。”
    “我和别人在一起,郡主该如何?”
    晋明曦双手捏紧被角,紧紧抿着唇。
    顾承安稍作提醒,“郡主已失身于我。”
    他说得很轻很淡,只短短一句话,却让晋明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在威胁自己,除了他以外,自己别无选择。
    而他还有很多很多选择。
    晋明灏在他手中,清白名声也在他手中。
    他那里,有着自己所有的把柄。
    变故来的太快,太突然。
    晋明曦浑浑噩噩地回到弘王府。
    第二日,弘王爷派人请她前去正堂,离的很远时,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朗朗大笑。
    来的人阵仗很大,外面站着一排排宫中的内侍。
    晋明曦走进去,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陛下身边的福顺公公。
    他手中拿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笑脸和蔼,“曦禾郡主来了?听旨吧。”
    前堂所有人都端正跪下。
    福顺正色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弘王爷之女曦禾郡主贤淑大方,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御前禁军统领司马炎适婚娶之时,与曦禾郡主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择良辰吉日完婚……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
    晋明曦接过圣旨,心中已翻起汹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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