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请他一叙,只为告诉他,这位顾氏是先帝朱笔御封的武周候,其用意不言而喻。顾氏的身份早已经不是他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主审的,按理这案子必须三司会审,他进宫求见皇帝,皇帝却驳了他的请求,只给他一句官司输赢不管,他只要顾氏无恙。
    皇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倘若是个护着顾氏,大可三司会审,还顾氏一个清白。可若不想护着顾氏,又为何一个顾氏无恙?宋仕鲁脑袋都想痛了,也没能想出这个少年天子的心思。皇上的心思想不明白,可案子却必须审。
    宋仕鲁敲完惊堂木,凝目看着沈重,“好,现在本官开始升堂问案,闲杂无干人等外衙侍候,不得堂前喧哗,否则不论是谁一律以咆哮公堂之罪论处。”
    两边衙役手里板子当即“啪啪”敲了起来,同时嘴里喊出“威”“武”,几乎是顷刻间,大堂瞬间变得威严肃穆起来。
    顾文茵却在这样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里,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唇角微翘噙了抹似笑非笑,冷冷看向堂下的跪着的沈重。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可沈重还是不由自主的额头生汗同时背脊也一片汗湿。他下意识的抬目朝顾文茵看来,恰恰同顾文茵冷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重一瞬咬紧了牙关。
    顾文茵却幽幽一笑,撇了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涂展牛和涂午牛兄弟俩。
    “沈重,你告武周候窃取你沈家祖传制扇之艺,可有人证物证?”宋仕鲁问道。
    “回大人,在下有人证。”沈重大声说道。
    宋仕鲁看了眼顾文茵,沉声道:“传人证。”
    涂展牛迎着顾文茵冷若寒霜的眸子,一步一步走了上前。待行至堂前,他撩了袍摆跪下行礼,“草民涂展牛见过大人。”
    左侧负责记录堂审的文员小声将涂展牛的身份说了一遍。
    宋仕鲁知道涂展牛还是顾文茵的师弟后,少不得深深看了眼顾文茵,忖道:即是这样的关系,顾氏这案子想赢,怕是不易!
    虽有维护之心,但到底这是公堂之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宋仕鲁便是万般不愿,也只能照着程序来。
    “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草民乃京城下辖大宁县竹山镇凤凰村人氏,姓涂上展下牛。”
    “你和被告武周候是什么关系?”宋仕鲁问道。
    涂展牛默了一默,一咬牙,朗声说道:“回大人,武周候继父罗烈乃草民的授业恩师,草民曾拜在他门学制扇数年。”
    “也就是说,武周候她实乃你同门师姐?”宋仕鲁问道。
    涂展牛毫不犹豫的回道:“回大人,是的,武周候和草民是师姐弟的关系。”
    堂外顿时喧哗声四起。
    有人问道:“这不是欺师灭祖吗?”但也有人说道:“怎么就不能是大义灭亲呢?”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堂前的声音自然不可避免的传到了堂下诸人的耳朵里。
    涂展牛低垂的眼睑里有着一闪而过的阴狞之色。
    这个时代讲究三纲五常,所天地君亲师是为五常,欺师灭祖是最为世人所不耻行径。可一件事从来就有双面性,你可以说是欺师灭祖,我亦可以说是大义灭亲,端看谁能引导舆论罢了!
    眼见得堂前沸沸扬扬,宋仕鲁“啪”的一声再次敲响惊堂木,大声喝道:“肃静。”
    堂前堂外当即一瞬安静了下来。
    宋仕鲁这时看向顾文茵,问道:“武周候,他说的可是事实?”
    顾文茵略略欠了欠身子,以示对宋仕鲁的尊重,淡淡道:“不错,他确实曾拜在我继父门下,但日前,我已经在白云轩当众宣布,将他兄弟二人逐出师门。”
    宋仕鲁点了点头,转而对涂展牛说道:“你说你是人证,你如何证明武周候制扇之艺出自沈家?”
    “回大人,小人不能证明武周候制扇之艺出自沈家,但下人可以证明,武周候的制扇之艺是学自顾家。”涂展牛说道。话落,他抬目看向顾文茵,问道:“武周候,你当日可曾说过,这制扇之艺,乃是你从你生父收藏的闲书中所习得?”
    顾文茵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从我父亲所收藏的杂书中所学,不过,我想问一句,你如何证明那本书是出自沈家呢?”
    一边的沈重突然说道:“顾家二老爷,可以证明,那书出自我沈家。”
    顾家二老爷?顾晔然!
    呵……顾文茵少不得冷笑一声,沈重为了对付她还真是穷尽心思啊,连顾晔然这个废物都找到了。
    “那就有劳大人把顾晔然也传上来吧。”顾文茵淡淡说道。
    宋仕鲁当即道:“来人,传顾晔然上堂。”
    很快,顾晔然便被带了上来。
    一袭松松垮垮蜜合色素面杭绸直裰,套在瘦如骨架的顾晔然身上,薄削高耸的颧骨,呆滞淤青的目光……顾文茵很难将眼前的人和昔日那个人到中年却儒雅倜傥的顾二爷顾晔然联系在一起。
    顾晔然却在看到顾文茵的一瞬间,呆滞如死灰的眸子陡然间死灰复燃,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文茵,“像,真的是太像了!”
    顾文茵拧眉,下意识的喊了一句:“二叔。”
    顾晔然瘦骨嶙峋的脸突然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哆嗦着嘴唇皮看了顾文茵,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顾文茵摇头。
    她不知道,她已经快要忘记顾晔霖是什么模样了,午夜梦回时,记忆里也只是一张模糊的容颜。
    顾晔然还要说什么,带他进来的衙役却突然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喝道:“大胆,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顾晔然吃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沈重阴冷的目光如同淬毒一般看了过来,冷冷道:“二爷好胸襟,顾氏害你如斯,你却还能和她叙情论旧。”
    顾晔然一瞬变了脸色。
    却在这时,头顶响起宋仕鲁的声音,“顾晔然,本官问你,沈重说你能证明武周候顾氏盗他祖上制扇之艺,可是真的?”
    顾晔然下意识的抬头朝顾文茵看去。
    四目相对。
    顾文茵眉目温和,似乎不任他说什么,她都大大方方的受着。
    顾晔然唇角翕翕,“是”和“不是”在舌头上打着转,却不知道应该吐出哪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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