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点头:“倒是不错,下次得空同祖母商议,看看是否要多加几种军粮。”
    姚珍珠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聊到正事上,待她又吃完一碗胡辣汤,才问:“殿下今日可还要去上书房?”
    按理说,一般皇子出宫开府,朝廷就会给安排些零碎差事,便不用再去上书房了。
    现如今的皇子皇孙们除了年纪实在太小的,大多都已出宫开府。
    宫中现在最年长的上书房学生就是李宿。
    即便太孙不能出宫开府,要一直居于长信宫中,但也不能弱冠之后继续读书。
    那实在不像样子。
    可若太孙不读书,他又不能整日里在宫中无所事事,那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人,丢的是宗室和太子的脸面。
    姚珍珠昨日忘记问,今日才想起这事来。
    李宿道:“自然是不用再去上书房,太傅也年迈,年节之前太子殿下便已准许太傅致仕。”
    “父皇近来想要修葺皇陵,要准备祭祖事宜,近来孤会同二弟一起在礼部兼差,若是有事,你便知会周姑姑,她会安排。”
    姚珍珠得知他有差事做,心里也为他高兴:“那殿下便去忙,记得带上臣妾之前给殿下准备的点心,饿了就吃两块。”
    李宿笑着点头:“知道了。”
    待姚珍珠用完早膳,李宿便起身,道:“近来宫中事多,你便少出宫,要什么都让宫人去安排便是。”
    姚珍珠自也知道现在正是紧张时候,便不会任性,且她本来也不太爱出门,窝在毓庆宫习字绣花也挺好。
    一想起绣花,姚珍珠的目光便不由落到了李宿的腰带上。
    因已弱冠,几日李宿的打扮比以往还要干练。
    他头戴青云冠,以白玉簪固定,乌发整齐束在冠内,显得颇为精神。
    虽还是乍暖还寒,作为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他只穿了修身窄袖劲装,怎么看怎么英俊挺拔。
    他本就猿臂蜂腰,白玉腰带更衬得他细腰劲瘦,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再三留恋。
    不过,他却没有戴姚珍珠送他的荷包。
    姚珍珠心里有些闷闷的,好似不太愉快,又沉甸甸的,反正说不出个大概来。
    她知道自己手艺不精,绣工很差,但昨日李宿亲口说过,他很喜欢,他不嫌弃。
    李宿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菱唇微噘,显然是生气了。
    李宿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伸手从袖中的暗袋里一摸,取出姚珍珠做了将近一个月的贺礼。
    “挂在腰上我怕丢了或者蹭坏了,自然要收在袖中的。”
    姚珍珠眨眨眼睛,撇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没那么小气。”
    李宿轻声笑了。
    他把那荷包仔细放好,低头温柔地看着她:“那孤就走了?”
    姚珍珠嗯了一声,却还是挪动脚步,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口,才回了寝殿。
    上午时,周萱娘过来一趟,给送了一个小宫女过来。
    她道:“如今咱们宫里不好进人,这丫头原在库房当差,我瞧着很是细心,便想着先给小主送来,也好替替听澜她们两个。”
    这小宫女个子挺高,长得倒是很硬气,身上自有一股子英姿飒爽,身形姿态都很干练。
    “给小主请安,奴婢名巧蝶,以后会尽心尽力侍奉小主。”
    姚珍珠见她很是利落,便道:“辛苦姑姑了,巧蝶我很喜欢,便留下来吧。”
    她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听澜是大宫女,汤圆也升为二等宫女。但如今她已是良媛,经常要陪李宿赴宫宴,身边确实人手不足。
    如今巧蝶来了,刚好可以补二等宫女的缺,也能替一替听澜和汤圆。
    听澜早就在姚珍珠身边站稳脚跟,如论来多少个宫女都不怕,便也只是让汤圆给她安排住处,又亲自训了几句姚珍珠这里的规矩,便不再如何盯着她。
    多了个人,后殿依旧平平静静,毫无事端。
    待到了下午时,王婉清过了申时才到。
    她是头一回来毓庆宫,从偏门入宫之后一直低着头,哪里都不敢看。
    姚珍珠这会儿正巧课间休息,便在雅室里等她。
    可刚一见面,姚珍珠便心中一惊。
    不过两月不见,王婉清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她面容苍白,一脸疲倦,眼神里都透着慌乱。
    一看到姚珍珠,王婉清的眼泪便下来了:“珍珠,求你救救我。”
    ————
    王婉清一直都是温柔性子,原在御膳房的时候,她就一直照顾年幼的姚珍珠,把她当成亲妹妹那般关照。
    她从来不欺凌小宫女,反而会格外照顾她们,这令御膳房的宫人都很喜欢她。
    当时姚珍珠被温加官逼迫来了毓庆宫,也只有王婉清想要站出来护她。
    姚珍珠在宫里熟人不多,王婉清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在姚珍珠心里,她就是自己的姐妹。
    现在见她哭,姚珍珠心里一下子便难受起来。
    “王姐姐,你怎么哭了,你同我说说到底如何?”
    王婉清却只是哭,她仿佛没听到姚珍珠的话,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珍珠,都怪我不经心,”王婉清说,“我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姚珍珠颇为吃惊。
    她一把扶住王婉清的胳膊,跟听澜合力把她搀扶起来。
    听澜见王婉清有话要说,便立即领着宫人退下。
    待到雅室里只剩下两人,姚珍珠才低低问:“王姐姐,我们一起长大,你对我如何我都记在心里,现你真有难,我不会不帮,你且细细说来,我听听到底如何。”
    王婉清知道姚珍珠年纪小,人却沉稳,便娓娓道来。
    “小主也知道,今年过了三月奴婢便可出宫回家,因此这些时候奴婢一直在准备,心里也很高兴。”
    刚刚看到姚珍珠的一瞬,王婉清心中的忐忑害怕一起涌上,说话也颠三倒四,没来得及涌上敬称。
    待她冷静下来,立即就把称呼变回正途。
    “但二月时奴婢收到家中回信,道父亲已于年节时病故,继母又改嫁,家中只两个哥哥并嫂嫂,再无旁人。”
    姚珍珠一听,心里略微一沉。
    王婉清心心念念回家,还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健在,如今父亲没了,只剩下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哥哥嫂嫂,出宫还有什么意思?
    只怕她回去连栖身之所都无。
    王婉清眼泪徐徐而落:“小主也是知道奴婢的,若是回去还要寄人篱下,那奴婢又为何要出宫?奴婢在宫里也不算卑微,手下能有四五人手,在御膳房也算有些脸面,还不如留在宫里,攒银子给自己养老。”
    她从来都不是肯妥协的人,看似性子柔弱,实则坚韧不拔。
    她是不可能寄人篱下的。
    姚珍珠叹了口气:“留在宫里,其实也挺好。”
    王婉清在宫中当差多年,十几年经营下来,早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她在御膳房做大宫女,管着水房,日子一点都不难过。
    两个人都是很果断的人,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
    王婉清低头擦干眼泪,冲姚珍珠笑笑:“奴婢就知道,小主也是果断人,奴婢也是如此,当即就回信给哥哥,同他们说奴婢在宫中已习惯,便不出宫了。”
    这一留,可就是留一辈子。
    “但奴婢不如小主,嘴上说得利索,心里还是难受,尤其是父亲故去,奴婢未能烧香磕头,便有些恍惚。”
    “奴婢知道这样不好,便抖擞精神,上旬御膳房指派差事,奴婢便领了给尚宫局送水的活计。”
    既然要留,自然要好好奋斗,努力当上姑姑、大姑姑,在宫里站稳脚跟。
    姚珍珠一听尚宫局,立即来了精神一振。
    当时在小厨房做的梦里,就是尚宫局的管事姑姑和大宫女,联手下了套,让她中毒而亡。
    现在,难道依旧要牵扯上尚宫局?
    王婉清说话不紧不慢,却条理清晰,把前因后果全都阐明。
    “奴婢一开始只给尚宫局主院供水,后来管事姑姑见奴婢老实话少,也让奴婢给库房供水。”
    一般御膳房的水房送水,都是只送到司局,再让司局自己来分,想要多少自己挑。
    尚宫局使唤人惯了,大抵看王婉清老实好说话,便欺负她,让御膳房把库房的水也给供了。
    谁都知道,库房在尚宫局最里处,光走都得走一盏茶的工夫,更何况是挑水了。
    虽说不用王婉清自己挑,但她总要给手底下的小黄门派钱,这才能使唤得动。
    “尚宫局后的库房只有两处大库,共分六间,存有绫罗绸缎、成衣锦被、茶汤酒器、钗环琳琅、珠宝玉石等,还有一间是各种杂物,比如宫所各处所用香、露、药等物,皆存于此处,奴婢送过两次水之后,便知道里面到底是何种样子。”
    姚珍珠轻轻闭上眼眸,仔细回忆梦里的一切。
    她清晰记得,就是在最后的药材库,她闻到了最刺鼻的味道。
    王婉清还在继续说:“小主,咱们都是御膳房混大的,对各种气味最是敏感,送了几次水之后,我就觉得药材库不太对劲儿。”
    姚珍珠倏然睁开双眼。
    “怎么不对劲儿?”
    王婉清回忆道:“药材库里确实有很浓重的药味,但伴随药味来的,还有经年不散的潮气,在这股潮气底下,可以闻到极为苦涩的臭味,当时我就知道,里面一定藏了东西。”
    姚珍珠心中渐渐升起疑虑,梦里的她闻到药味头晕恶心,回来便吐血而亡,她当时以为是被东宫针对。
    但现在听王婉清如此言,她又有了新的猜测,难道药材库中存放的那些“毒物”,其实不是为了她,她只是歪打正着,不小心着了道?
    姚珍珠思忖之时,听到王婉清继续道:“奴婢送了几日之后,就知道尚宫局定有隐秘,便不想再送,回御膳房同管事中监商议,看是否换回原来的差人,但中监同奴婢说,原来的差人已经因病挪宫,现在在浣衣居养病,暂时不会回来。”
    王婉清眸色一沉,语气颇为果断:“奴婢当时就明白,这个差事不是奴婢自己努力求来,是谁都不肯要,硬塞给奴婢的。”
    姚珍珠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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