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眠拿着笔,听得专心,在台词旁一笔一划地写着着什么,看起来有模有样。
    刘圆丰怕归怕,还是没忍住好奇地偷瞥了一眼,结果直接傻眼——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画辟邪的符咒。
    “……”
    刘圆丰说,“其实吧,你到时候有问题可以多问问钟熠,他人不错,演戏这一块经常会帮衬新人。”
    然而刘圆丰看到容眠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
    容眠抬起眼,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我是说钟熠,他知道你的真身是……”
    刘圆丰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来得很奇怪:“当然不可能了。”
    刘圆丰之所以回答得这么笃定,是因为他已经化形三十多年了的老油条了,和所有拥有化形能力的动物一样,一开始的他也是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唯恐从哪个小细节里漏出破绽。
    可到后来他就发现,只要不是当着人类面当场变回原型这种极端情况的掉马,基本上是没有被发现的可能的。
    因为人类根本就不会往这种方向想。
    看来只有我露馅了啊。
    容眠想着,低下头,慢吞吞地把笔帽合上,
    “谢谢刘导。”
    他很客气地说,“我都明白了。”
    他每喊刘圆丰一次刘导,刘圆丰就感觉自己身后凉飕飕地开始刮起一阵七级寒风,他脖子下意识一缩,只能故作镇定地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然后刘圆丰落荒而逃。
    容眠窝在沙发里又呆了一会儿。
    他突然感觉门外有动静,诧异地抬眼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门缝中闪过。
    他只能先穿上衣服,赤着脚走到门口,推开门,发现走廊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地上放着一个外卖袋子,上面写着的是某某粥铺,容眠蹲下身,伸出手指碰了碰装粥的塑料碗,发现粥还是温热的。
    他把塑料袋拿了起来,在提手的位置嗅了嗅,于是就有很独特的,属于柑橘科的香气涌入鼻腔。
    容眠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站在片场,面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的身上笼罩着的是一股浓度稍微高一点的,同样的橙香类气味。
    不过从钟熠面无表情的脸容眠可以判断出,这个人此时此刻应该是在生气。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们俩状态都不对,戏也对的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刘圆丰看出来了不对劲,只能叫他们俩自己在旁边磨合一下。
    “你对我夹带了私人的情绪。”
    一离开人群,容眠就很直白地就点破了原因,“所以没有办法演好。”
    钟熠没接他的话。
    他只是觉得有点可笑,笑自己还真的信这小孩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路走歪了,甚至觉得他抓蝴蝶时候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的可爱。
    不过也是,上一秒会在厕所里脱裤子勾搭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下一秒再随随便便去爬个导演的床,合情合理,倒也没什么太说不过去的地方。
    钟熠最气的点在于,刘圆丰还是个有家室的人。
    甚至他前天还在朋友圈发了全家福,照片里是他和他的老婆女儿,一家三口全都圆圆滚滚的,乐呵呵地对着镜头看,是叫人看着嘴角跟着上扬的那种幸福。
    合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熠想。
    容眠不是一个很擅长应对沉默局面的人,他歪着头盯着钟熠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于是他想了想,又对钟熠说:“谢谢你的粥。”
    钟熠没领他这个情,说:“是沈妍的粥。”
    他也懒得再拖,干脆看向容眠,直截了当地点破,“你知道刘圆丰有老婆孩子吗?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
    容眠似乎没有明白这两句话的关联在哪里。
    “我知道。”
    他说。
    容眠没有告诉钟熠,其实刘圆丰他们家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只不过一直没能化成形,所以没有办法对外公开。
    动物可以化形的情况是很少见的,但是一般情况下,如果父母都有化做人形能力的话,后代基本是天生就可以化形的。
    所以刘圆丰愁得不行,之前还提着装着他儿子的小笼子找云叔来咨询。
    容眠当时因为偷吃了一整袋冻干,正处于被关禁闭的状态,因此也只是远远地瞥见了一眼,就记得他儿子也是圆滚滚的一个球。
    云叔叫刘圆丰不要心急,说是主要因为喂的太多了而且懒过头了,饿几顿儿可能就有戏了,最后又给刘圆丰配了点儿特殊腌制的干草。
    正是因为这个人情,还有容眠自己上一部网剧里不错的表现,他才拿到了这次的这个角色,因此他很珍惜这次的机会。
    “知道你还找他?”
    钟熠并不知道这些内情,所以此刻的他只感觉荒谬,下一秒就要气到脑溢血的那种荒谬。
    “你是真没人可……”
    钟熠意识到自己即将要说出来的话会十分难听,他看着男孩年轻的侧脸,深吸了口气,最后只能摇着头冷笑了一下,把话咽了下去。
    “因为刘导刚才在给我讲戏。”
    容眠疑惑地看着他,“不过我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太明白。”
    真把我当傻逼了。
    容眠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钟熠只感觉自己现在快气笑了,这是哪门子的魔法剧本,读着读着还得把衣服全给脱了?
    “行。”
    钟熠点头,他现在只想看看这人还能怎么继续编下去,“来,来告诉我,你们刚才具体讲了哪一段戏。”
    容眠嗯了一声,低头翻开了剧本。
    “就是下面这一段。”
    容眠指着给钟熠看,“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一块的眼神要怎么给。”
    他看起来很认真,面色平静到不出破绽,钟熠这回是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钟熠一时间分辨不清是这人是真的演技太好脸皮太厚,还是自己真的误会了他和刘圆丰的那点儿破事儿,
    可刚才刘圆丰落荒而逃满头大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且隔着门缝,自己确实有看见这小孩脱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钟熠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少年那截清瘦白皙的腰身,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深吸了口气,又瞥了眼这人手里的剧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又是一怔。
    他寻思这小孩儿心术虽然不正,但到底对事业还是有责任心的,心情顿时又有一点复杂起来。
    想着以拍戏为重,钟熠暂时把心底的那点儿火压了一下,
    “这里我是打着给你送牛奶喝的幌子,继续试探你。”
    钟熠瞥了一眼剧本,冷淡地说,“重点是我抽烟时候的这段话,你自己感受一下,再想想要怎么去接。”
    这段戏挺有意思,全程话里有话,是钟熠饰演的刑警为了调查案子,买了牛奶来学校,继续套容眠话的一段戏。
    钟熠最烦烟味儿,但这段戏里的他是需要抽烟的。
    对戏的时候其实没必要做这么全,但钟熠沉吟少时,还是掏出了打火机。
    他又顺手把自己的黄金战车牵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钟熠坐在轮椅上,开始点烟;容眠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咬着盒装牛奶的吸管,有点好奇地盯着钟熠手中的缓慢燃烧起的香烟看。
    容眠很熟悉这种味道,他想起自己在猫咖陪客的那段时间,虽然猫咖里禁烟,但是不少男性客人身上都会有烟草的味道,他并不喜欢。
    钟熠叼着烟翻了翻本,心里也大致有了数,再抬起头时,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这样吧小同学,我每天放学来找你,你陪我聊半个小时。”
    钟熠的五官是明艳而深邃的,眼底的笑意是晦暗不明的,他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坐在轮椅上,却又给人一种稳重的,莫名的信赖感。
    他就这么直视着容眠的眼睛,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吐出烟雾。
    在朦胧腾起的白色烟雾中,钟熠漫不经心地说出台词:“我每天送你一盒牛奶喝,怎么……”
    容眠:“好。”
    “……”
    钟熠说,“小孩儿,你词儿错了。”
    容眠顿了一下,他像是刚回过神儿,这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刚刚回复了钟熠什么,直接呆住。
    钟熠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夹着烟指着本儿,给容眠解释了一遍。
    他讲的很清楚,而且是完全站在容眠的角色角度给他分析,包括一会儿要抓的神态和小动作,很细节的点都解释的非常明白。
    容眠可以捕捉到钟熠指间香烟烟灰抖落的频率,也可以在烟雾在空中腾起的时候,看到对面男人深邃而俊逸的眉眼。
    橘红色火光变成暗淡的灰色,容眠轻轻地眨了眨眼。
    钟熠又叼住了烟,腾出手把剧本翻了个页,随意地问他:“……明白了吗。”
    容眠点头。
    钟熠看了下这人在剧本上写的注解,字是真丑,说是象形文字也不为过的那种丑,但理解的方式和角度倒还挺有趣。
    于是钟熠嗯了一声,准备把烟给掐了,身侧盯着看了好一阵的容眠却突然伸出手,把他手里燃着半截的烟给抢了过去。
    钟熠一个没拦住,就看见眼前的少年用手捏起半截香烟端详片刻,低下头迟疑地闻了一下。
    然后他直接头铁地猛嘬一大口——
    钟熠:“……?”
    容眠果不其然被呛个半死,他捂着嘴别过脸,开始呛咳。
    过一会儿他又回过头,重新看向手里的香烟,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一小根东西的滋味会这么的复杂难言。
    “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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