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知道,当她的目光不再在他身上停留时,他会这样无法忍受。他不知道,是因为在今日之前,她的目光一直是跟随着他的。哪怕是在知道他有意药哑了她,在他为了牧野落梅将她打伤之后,她也不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过。直到直到今日早上,她说两人再不相gān。
    再不相gān
    一股无法言说的狂躁因为这句话而蠢动起来,带着心脏被挤压般的窒痛,让慕容璟和不由自主撑住窗边的案桌,另一只手压上心口的位置,微微弯了腰。
    从此,我与你再不相gān。那句话如同咒语一般在耳边反复响起,伴着眉林看向清宴那娇媚羞涩的一眼,直bī得慕容璟和胸口如同要炸裂开来,他倏然将桌案上的东西一下子扫落在地,在抬眼时蓦然看到窗外开得正盛的梅。梅色如烈焰,映着暗夜白雪,原是高雅绝艳,但却让他没来得一阵厌烦,心中那股狂躁因之更加炙盛,于是一掌击出。但听咔嚓连响,一窗好梅竟是委落雪泥之中。
    怎么,后悔了?牧野落梅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幽幽响起,清冷中隐含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失落。
    慕容璟和冷立在那里,目光穿过窗子落向另外一个院子,没有应声。
    璟和,你后悔了,是不是?牧野落梅却失去了镇定,美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死死盯着里面的男人,再一次重复。她不相信他会变心,至少她不相信他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这五年来,他身边美人不断,出色则比比皆是,也没见他对谁动过真qíng。他始终在等着她,又怎会在这短短一两月内就变了心?何况还是为了一个曾经害了他的细作。
    慕容璟和缓缓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即便是在最恶劣的处境下仍然不弃不舍追逐的女人身上,看她素来冷傲的脸上不知何时竟染上了淡淡的幽怨,看着那双动人心魄的美眸中闪烁着不安,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本王从来不会为做过的事后悔。他淡淡道,夜了,你该去休息了。
    说罢,蓦然转身离开了窗子,顺手拿起件斗篷往门外走去。
    找清宴来,本王要出门。在踏上阶下夜时又覆上的积雪时,慕容璟和无视仍站在窗边的牧野落梅,对悄无声息跟随在后的护卫道。
    那护卫微僵,神色一瞬间变得微妙无比,却不敢多说,只能快速往新人所在的院落奔去。
    第十八章(4)
    如果要论最悲惨的新郎,这天下间怕是再没人能超过清宴的了,dòng房花烛夜竟还被迫跟着主子在外面奔波。如果真是为了什么正事急事倒还罢了,偏偏人家只是想上街巡视巡视荆北城的防守以及治安qíng况,顺便在外面吃早餐。
    回到王府已过了卯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活动。慕容璟和叫住想要回房洗漱换衣的清宴,让他就在自己院里解决。事实上,为了方便伺候他,清宴在中院也有歇宿的地方。成了亲有了家眷自然要另辟住所。
    清宴哪里还不明白自家王爷在别扭着什么,但他心中也有怨言,因此便故作不知。仍是平时那副面无表qíng的样子,道:如果一直不回去,阿眉定然会担心。奴才去打声招呼,便回来伺候主子。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调。暗忖,你再是王爷,也总不能把下属的新婚期给霸占了吧。
    阿眉慕容璟和只觉眉角一跳,心里无端升起一股闷气,却又发作不得,脸色便有些难看。
    清宴低眉敛目,什么也没看到。
    慕容璟和不悦地瞪了他半晌,最终妥协地挥了挥手。独自回到屋内,侍女端来热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掌心竟然还扎着碎瓷片。没有让侍女给他处理,他自己一块一块将其抠了出来,看着鲜血随着瓷片的离开冒了出来,脑子里突然浮起身着鲜红嫁衣笑得俏丽动人的眉林,于是手心的疼痛变得再难以忍受。随意拿布裹了裹,他转身走进内室拿起大炎与周边邻国的地图开始耐着xing子研究起来。
    还有月余便要过年,天寒地冻,人心思归,若战况继续拖延下去,大炎危矣。
    当清宴换了身平日穿的衣裳回转时,慕容璟和下了一个决定。
    今日入京?那爷和牧野大将的婚事要什么时候办?清宴惊讶,他以为他家王爷这一番害人的折腾就是为了将牧野落梅娶到手,哪知马上就要达成愿望,爷竟然又要入京请旨出战了。
    慕容璟和突然觉得婚事这两字刺耳得很,不由瞪了清宴一眼,没好气地道:她家中双亲皆在京城,自然是回京里再办。
    清宴心中狐疑,脸上却不显,只是哦了一声,便告退下去准备。
    慕容璟和叫住他,迟疑了下,就在清宴眉梢忍耐不住开始想要往上挑的时候,才一脸若无其事地道:你刚成亲,与嗯那个分开太久不好,把她也带上。他实在无法说出妻子这两个字。
    清宴恭敬地应了,转身之后,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qíng,心道王爷你怎么能惦记奴才的妻子惦记得这么明显呢。
    当眉林听到又要入京的时候,心中确实有些不愿。她想看一眼荆北的二月,这次错过了,以后恐怕便没了机会。但是自己和清宴是已经成过亲的,虽然没喝合卺酒也没结发,名义上确实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是要跟在他身边才对。这些念头她只是在心中转过,没有说出来,清宴跟她说,她便慡快地开始收拾起来。
    说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几身衣服而已。就在她拎着包袱与清宴一同跨出才住过一晚的房间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貌极丑,但目光纯净,给人憨厚可靠的感觉。眉林眯眼,看他有些闪躲的眼睛,隐隐有熟悉之感。正思索际,那男子先是恭恭敬敬给她行了一礼,喊到姑娘。
    眉林脑中灵光一闪,眼睛蓦然瞪得溜圆。
    尸鬼?尸鬼!她一把伸出手抓住他,奈何嘴里无法发出声,但眉眼间却溢满笑意。她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尸鬼,看来这一段时间他过得还不错,人壮实了,背也不驼了,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尸鬼先是被吓得一瑟缩,见她神qíng极好,也不由跟着呵呵笑了两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拿眼去偷觑一旁神色yīn沉的清宴。
    你来gān什么?奇怪的是对人一向面无表qíng的清宴此时竟是寒着脸,表现得极为不悦。
    眉林察觉到两人间流动的异样气氛,再联想到昨日的一幕,微一沉吟,心中已约摸猜出几分。见尸鬼挠着头说不出话,忍不住想要帮他,于是使劲把他拽到清宴面前,然后跟清宴比划说想带着他一起上路。
    不行,爷不会答应。清宴毫不犹豫地摇头,把问题推到慕容璟和身上。
    尸鬼的神色黯淡下来。清宴冷着脸转身,不去看他。
    眉林才不会去相信清宴的推托之辞,她也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如今清宴于她来说终究与旁人不一样。明明能得到幸福,为什么非要为了不相gān的人舍弃?
    她伸出手去拉清宴,清宴回过头,对上两张可怜巴巴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行了,快点去收拾,赶不上可别怪我。他郁闷地道,看尸鬼欢天喜地地去了,不由叹了口气。阿眉,你他明白她的心意,只是很多事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眉林偏头看着他,脸上露出无辜的笑。
    清宴被她这一笑,笑得心中咯噔一下,隐然有被人看穿的láng狈感。也许其实不是很多事不那么简单,只是他还有王爷活得太复杂了,于是便让那些明明活得很简单的人跟着他们受折磨。
    他一直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很聪明,聪明地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自己的光芒,什么时候又该阿谀谄媚,不会不及,也不会太过。他一直以为她也是如同他们一样,每行一步都会将得失量得清清楚楚。直到昨日婚礼上,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才赫然明白,她其实很简单。
    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明确地知道自己能拥有什么,然后加倍珍惜而已。
    走吧。别让爷等。他微笑,就着她拉住自己的手牵着往外走去。
    从此以后,他会尽量不让她再受委屈。
    第十九章
    赶路并不轻松,早起夜宿,冒雪而行,但谁也没抱怨。一直到过了叶城,再往南行了一日,天气才渐渐和暖,河道畅通。为了节省时间和体力,众人改行水路。在源坊码头包了一艘船,径直驶往昭京。从源坊到京城行船顺利的话,只需要三日的功夫,比陆路快了数日,只是中间有一段险途常常出事,因此一般没有急事很少有人愿意坐船。
    此次入京慕容璟和只带了清宴和越秦随身,牧野落梅仍带着她那两个女侍卫,眉林和尸鬼跟在其中便显得有些突兀。当时慕容璟和看到尸鬼时还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他去能做什么。清宴只是低眉不语,尸鬼只能自己抓着脑袋讷讷地说自己能赶尸,也懂解一些巫毒之术。于是慕容璟和便不再多说了。至于眉林,他倒是由头至尾都没看过一眼,仿佛她真与他无关似的。
    虎翼十七骑并没跟随,他们已早一步离开了荆北,去向除了慕容璟和外无人能知。
    因着急于赶路,骑马途中极少有人jiāo谈,因此倒也相安无事。一上船后,眉林便整日呆在舱房中极少出去,因此与慕容璟和与牧野落梅碰头的机会几乎没有。船上房间不少,除了牧野落梅的两个侍女以及越秦尸鬼两人共用一房外,其他四人都是一人一间。眉林和清宴自成亲以来,竟是一日也不曾同房过。但闲时清宴和越秦也会到她的房间坐坐,跟她说说话。
    越秦对于眉林嫁给清宴的事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因此一找到机会便问了出来。
    眉林喜欢越秦,虽然无意瞒他,但这事也不知要怎么说,他显然是打算一直要跟着慕容璟和的,自然不能让他由此对那人心生不满。她想了想,蘸水写到:清宴很好。
    越秦盯那字发了很久的呆,脑子里浮起那日慕容璟和捏碎茶杯的qíng景,嘴里便不由自主喃喃了出来。可是爷他很喜欢你啊。
    眉林僵住,微别开头。
    窗外崖壁如削,雾霭浮动,猿啼如伤。
    越秦怔怔看着她的眉角,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难过,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便见她已回过脸来,唇角噙笑。
    他是主,我是奴。她说,然后在越秦不解的目光中又补充了句:此话以后休要再说。
    越秦直到离开,都还是晕晕乎乎的。他生xing单纯,哪里能想到这里面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到看到在甲板上神态亲密赏景的慕容璟和跟牧野落梅两人,便似有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瞬间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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