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位公卿也一脸惊骇,已经脑补出了唐秋被唐枕一拳打成两半血流满地肠子都流出来的惨烈画面。
    侍者大喘口气继续道:“不不不,唐枕公子当时虽在盛怒,但已手下留情,唐秋公子只是晕过去。”
    众人这才放心。
    皇帝也终于有心力问发生了什么事。
    侍者道:“听说是唐秋公子嫌唐枕公子的夫人上不得台面,想劝他停妻再娶。唐枕公子这才发怒。”
    不多时,侍者退下,同时带出了唐枕今日不必再入宫的口信。
    只是这侍者离开宫门后并未立刻前往唐家,而是拐到进了一条幽深小巷,那里头正停着辆马车,马车里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侍者口称小殿下。
    这位是二皇子的嫡子舒长锦,听到侍者的描述,他手里一圈佛珠转了转,随即道:“去唐府吧,我也同去。”
    那侍者倒不惊讶,先行一步,马车则紧随其后出了那条陋巷。
    唐氏宅邸门前此时正热闹,有不少人打着探望唐秋的名义实则是来跟唐枕套近乎。
    不多时,侍者进门宣读了圣上口谕,得知唐枕今日不必进宫了,唐氏家主唐淮看着也是松了口气,命管家送走侍者后,唐淮这才有余力接待舒长锦等一众来客。
    舒长锦特意去看望了一番唐秋,见他身上只有一些摔伤,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伤处,道:“唐枕看来真是手下留情了。”
    要换做其他人将唐氏嫡子唐秋从马上打下来还给打晕了,就算那人是皇子皇孙,唐家也势必要讨个说法,但这人换做怀有神异之力的唐枕,众人反而纷纷感慨唐枕够对得起唐家了,他竟然在盛怒之下也压着力气,心底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唐家人的。
    看唐淮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舒长锦转了转腕上的蜜蜡佛珠,环顾一圈后问道:“怎么不见唐枕公子?”
    唐淮道:“唐枕回去休息了。”
    明明被打的是他的爱子,打了人不赔罪却溜回去的是唐枕,但唐淮的语气却只有无奈没有责怪,短短数日而已,他竟然一副将唐枕当做了自己儿子的亲昵姿态。
    舒长锦目光微微变化,面上却含笑说想去向唐枕请教武艺。
    舒长锦虽然生得一副温文如玉的长相,但他的武艺骑射在皇子皇孙中是最好的,京都里最出色的世家子弟拎出来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不过唐枕一来,局势就一下变了,在见识过唐枕的力量后,许多自恃武艺高强的世家子弟当场弃武从文。
    那些往日里能披挂上阵当将军的世家子如今连看一眼唐枕都不敢了,少有像舒长锦这样坦荡荡找他请教的。唐淮闻言立刻命人为舒长锦领路,不过看着舒长锦的立刻的背影,他却是摇摇头。
    仆从问他为何摇头,唐淮道:“唐枕哪里有什么武艺?他那是一身神力,凡人怎么学啊!”
    ***
    “小殿下,那就是枕公子的住处。”
    舒长锦一眼望过去,就见园子里蛱蝶穿花美不胜收,一方锦鲤游动的池塘里,倒映出秋千架上下摇动的情景。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兴奋地催促身后人,银铃般的笑声似春日飞絮,从院子里一直飘到院子外。
    而给她推秋千的那个人,浓眉俊目,身量高大,却笑得像个孩子。
    舒长锦站在院子门口,听着里头“鹅鹅鹅鹅”的笑声,有些难以将远处那个笑得像只傻鹅的男人,跟前几天大殿上技惊四座的唐枕联系在一起。
    见他停住了脚步,身影还往树荫下藏了藏,随从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跟着自家主子藏到了隐蔽处。
    “主人,您不是说要拜访唐枕公子?怎么不进去?”
    舒长锦低声道:“人家夫妻二人其乐融融,我去凑什么热闹?”
    随从疑惑,“那咱们就在这儿干看着?”
    舒长锦:“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现在看出来了,这对夫妻是真的。”
    在随从茫然的视线中,舒长锦道:“我听传言,说顾氏粗蛮无礼,对丈夫非打即骂,而唐枕被顾氏折磨得心力憔悴,没有半分主见。可看他们这样,顾氏哪里似个悍妇?只有一直被宠着的才能那般情态;而唐枕,我还以为他有多无奈,现在看来,他是乐在其中。”
    随从稀里糊涂,“可就算他们夫妻情深,对您又有什么益处呢?”
    舒长锦:“太子死了那么久,他的旧部依旧在为他尽忠,你说他们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太子一案,他身边的随从冒着‘妖言惑众’的罪名,也要将太子英魂显灵的事迹宣扬开来,你说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益处?”
    随从没再答话,冷汗却布了满脸。
    舒长锦:“皇后一直召顾氏进宫陪伴,显然也是打得这个主意。”他沉吟道:“我们回去,找机会送几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过来。”
    随从啊了一声,“主人不是说他们夫妻情深?送女人给唐枕管用吗?”
    他刚说完就被一枚蜜蜡珠子敲住额头,痛得嘶了一声。
    舒长锦:“蠢,送女人不是给唐枕,是给顾氏!只要她们讨得顾氏开心,还怕拿捏不住唐枕?”
    随从:……
    主仆二人转头渐渐远去,他们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又有院内一男一女两道笑声遮掩,自以为无人能听见他们谈话,本来也不应该有人能听见他们谈话。
    然而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之外时,院内的笑声停了,秋千也不再摇动。
    唐枕将刚刚听到的都告诉了婉婉,“要是他们给我送女人,那就好办了,我直接拒了也没人敢硬塞,可是他们要给你送……婉婉,你要怎么办?”
    婉婉思考一下,愉快答道:“那当然是全部收下呀!”
    唐枕:??
    第76章 如何把人不当人
    唐枕“啊”了一声, 搭在秋千上的手都放了下来。
    “你真要收?”他转过身来盯着顾婉婉,“小花脸,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这么多年来看人从未看错过,那个舒长锦一看就阴险,他要送过来的女人肯定专门训练过的,她们另有企图不怀好意,万一要刺杀你怎么办?”
    婉婉就抱住他的胳膊,“可你不是说舒长锦想让这些女人影响我, 再通过我拿捏你吗?她们的目的是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让你去找舒长锦报复吗?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小心着呢,她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婉婉举起双手,两指并拢伸直, 像一把小小的剑, “我就用这个狠狠戳她们死穴!”
    唐枕看着却不大信, 毕竟在他眼里,婉婉一向很心软, 尤其怜悯弱女子, 但这是婉婉自己的决定……
    “你这样不行, 你得再找理由说服我。”唐枕双手背在身后倒退一步,拒绝被婉婉搂胳膊的决心非常强烈。
    婉婉下意识伸手去揽的动作扑了个空, 她眨眨眼, “这几天, 皇后日日召我进宫,她教我用香粉香脂,教我调香烹茶, 还有好多美貌宫娥跳舞抚琴,她们每一个都好香,跳舞也好看,有几个姐姐还会翻转着跳十几圈,她们的腰肢比柳枝要柔美,披帛舞起来像是要随风而去……我在安州时虽然也烹茶抚琴,可是见了她们我才知道这里头的差距比从安州到京都还要远。”
    唐枕一挑眉,“所以,你想学?”
    婉婉摇头,想了想,她叉起腰道:“不是说我是悍妇吗?悍妇肯定会喜欢这些的。悍妇不喜欢自己去学,但喜欢看别人取悦她。”
    唐枕手指挠了挠额头,“那你要是收了舒长锦的人,其他人也来送怎么办?你也全收?”
    婉婉:“不可以吗?夫君,我们不是商量过吗?如果我们身边太清净,他们总归是不放心的。这些日子皇后总跟我套近乎,她想把我变成她的人,可皇后并不站在二皇子那派,舒长锦肯定也不会放心,他们早晚都会做手脚。如果咱们的帐子里没有蚊子,蚊子就会围着叫个不停,如果咱们放几只蚊子进来,明目张胆地养在身边,那么外边的蚊子再吵也只能干看着。等蚊子被我们喂熟了,它们就会从野蚊子变成家养的了。”
    唐枕:……
    婉婉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就是怎么怪怪的,听起来还怪耳熟。
    既然婉婉下了决定,唐枕也就不再纠结,反而跟她商量起真有人送上门的话该怎么安置监视。
    两人这一说话,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快到正午时,在外收集消息的沈唤过来,说皇帝带着几名重臣前往军营大阅。
    唐枕:“大阅什么?天鹰骑?”
    沈唤:“正是。”
    天鹰骑这样一支声名在外的队伍就养在北城郊,因为谢子归的那番话,唐枕一直想找机会去看几眼。
    现在既然老皇帝要阅兵,他就很不客气地爬屋顶偷窥去了。
    远远看见那支军队时,唐枕只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又像一团阴森森的云盘踞在那里,光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只是几万人而已,竟有匹敌数十万大军的气势。
    这样一支军队,戾气远胜过军人的正气,这并不是唐枕理想中的军队,比起军队,这更像是一支完全为杀戮而生的死士。
    唐枕面上不以为意的表情没了,他浓眉微拧,只觉分外不妙。
    还记得去年,京都派出了数名将军和十万大军镇守安州府。那十万大军的质量……唐枕暗中去观察了一阵,觉得唯一能令人惊艳的就只有人数了,半点不掺假不夸张,是真真正正有十万个人。
    至于其中占据半数的老兵弱兵……唐枕那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个没有真正武学的世界,双拳难敌四手,又是守城之军,光是军队人数就很能唬人了!那时谁能想到那几个将军能拉跨到带着十万大军还丢了安州府。
    因此,唐枕一直认为这个时代的兵就是这样,精锐有但少,大部分都是只能作为炮灰的弱兵。但天鹰骑的存在彻底打破了他之前的认知,这一支杀戮之军,比他之前所见的任何兵马都要强十倍!
    唐枕神色复杂地返回了。
    他回来的时间巧,刚好赶上晚饭,靠墙的大树枝叶摇动,唐枕悄无声息地蹲在树上,准备等婉婉出来的时候吓她一跳,就看见唐淮的侍从进了院子,说家主在主院开了席面,请二人过去。
    婉婉正坐在凉亭里吃茶,隔着一道竹帘,她道:“烦请通报家主一声,我家夫君今晚不能去赴宴了。”
    那侍从傻愣愣问,“为何?”
    竹帘内传出婉婉不耐的声音,“他摔了我心爱之物,自然是锁在屋里罚跪。”
    那侍从的脸色一僵,好像有一肚子话不得不强自憋回去,于是面色难看得像田里半青不黄的蔫菜一样。
    他呆立片刻,似乎在想回去后该如何像家主交代,又似乎怀疑顾氏在搪塞他,这时就听竹帘内又传出来一声,“怎的还不走?你要是不信,我唤夫君出来打你一拳?”
    侍从登时把头摇成拨浪鼓,慌不迭告罪退下。
    那侍从离开后不久,凉亭里竹帘一挑,婉婉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她一身浅紫衣裳,发髻上只插了一枚珠钗。唐枕坐在树上,原本还在等着,等着婉婉什么时候走到院子门口来。谁知婉婉俯身从院子里摘了一片细长的兰草叶子,而后就这么捏着这片叶子,隔着一道院墙准确无误地戳中他挂在树枝上的一小截衣摆。
    原本想要吓她一跳的唐枕反倒被她吓了一跳。
    趴在伸进院墙的树枝上,唐枕低头看墙内,正与踮着脚尖举着叶子的婉婉四目相对。
    唐枕惊道:“你怎么知道?”
    婉婉哼了哼,“明明无风却树影摇动,我又不是瞎子。”
    唐枕哈哈笑起来,“是是是,婉婉眼神真好。”他从树上跳进院墙内,身体轻盈得像片飞絮。
    两人相携走进屋里,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都盖好温着,唐枕揭开盖子一看,还冒着热气。
    婉婉给他递了筷子,“下午有好几人来寻你,都被我打发走了。你不是去看大阅了吗?怎么样,天鹰骑到底有多厉害?”
    饭菜很香,唐枕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听了这话他抬眼看婉婉,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天鹰骑很厉害?”
    婉婉伸手点他眉心,“天鹰骑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一眼就看出你不开心。”
    唐枕默然。
    黄昏的光落在他脸上,这张尚且年轻英俊的面庞竟显出几分暮气。唐枕自见到婉婉后一直扬着的笑垂了下去,他注视着婉婉,“天鹰骑的确厉害,比我之前见到的那些军队强了数倍不止。”
    婉婉知道他还没说完,安静等待。
    唐枕:“我不怕天鹰骑,这样的军队我也能练出来。我只是一直在想,当初驻守安州府的如果是天鹰骑,不必十万人,哪怕只有一万人,依然能将安州府守得固若金汤,裴逊那样资敌求荣的小人压根没有得手的机会。”
    婉婉明白了,她轻声说,“所以你是在想,为什么朝廷不派天鹰骑去安州。”
    唐枕:“我原先以为,朝廷不会练兵养兵,连选将的眼光都没有,可是今日我发现,朝廷并不缺悍将勇兵。天鹰骑那几万人要守卫京都不得调离,那么将领呢?今日大阅之上明明有数名将领有勇有谋,哪怕是随便指一个品级最低的,都胜过安州那些酒囊饭袋,我不信见识过天鹰骑的皇帝和重臣,会看不出夏郊是个废物。”
    夏郊便是那是十万大军的主帅,在作出错误决策后又带着剩余兵力弃城而逃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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