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操刀的畜牲
    万达醒来时发觉自己被束缚在一张木椅上,四周被围起,而她的胸膛下方与脚踝则被粗麻绳穿过,将人牢牢固定在原处。她晃了晃头企图清出里面的混沌,眼睛扫过四周熟悉的摆设,同那晚从门缝里窥见的场景十分相似。
    等到体内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万达又开始试图挣脱开粗麻绳,她的双手与身体同时开始扭动。万宁本想弯腰带着木椅一同起身,然而木椅周围的围栏让她无法起身。大概是药物的原因,她没挣扎几下就已经觉得有些气喘。
    万达又休息了一会,才猛地用身体往一旁撞去想要让椅子挪动一点距离。不多时汗水已经从额头开始下滑,而鼻间喷出的热气在唇部上方打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过于专注而忽略的身后大门打开的轻微响动。万宁赤裸着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地方,手中拿着餐盘和刀叉,沉默地看着椅子上的人滑稽的举动。
    他的身躯如同被裂纹爬满的白玉,疤痕四散交错,在淡光下显得可怖骇人。万宁的小腿处还绑着干净的绷带,他走到乱动的椅子附近,把餐盘与刀叉放置在木桌上。
    一只从万达脖子处伸出的手擦过她的皮肤,冷凉的触感令她僵住。她能感到从上至下罩住自己的人影,而那两只手很快又贴上她的喉口,极为缓慢地收紧、摩挲。
    万达的呼吸被压得几不可闻,她的瞳孔因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微微收缩,直到命门上的凶器收走才从嘴里泄出热气。她的神经还未放松,又听身后的人开口:「姐姐,你为什么会吐?」
    她惊了一下,才答:「没人会吃人......」万达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种肉。」
    「为什么?」他的语气实在过于不解,「我一直在吃啊。」
    六岁时他们的父母离异,他被女人带走,而她留在了原先的家中。
    女人的精神有些不太稳定,离婚则让她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他离开生活了六年的房子时只拖着装了一些衣物的行李箱,而其他的东西留在了两人共同的房间内。他站在门口帮她抹掉眼泪后双手环住她的脖子,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
    她对他说了什么。
    女人常常在他的面前割下自己的肉,他倒是平静地看着热烫泛腥的血不断从伤口流出,它们很快蔓延到他的脚底。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温热、粘稠的触感。他太过冷静淡漠,也没有丝毫被正常的父亲抛弃的悲哀。
    他第一次看见女人割下肉时,也许猜到她要用那东西来做什么,但他只俯视坐在地面上的人,说: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姐姐?
    他从吃下第一块肉开始,到能够用刀漂亮地处理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都向女人问了类似的问题。但女人从未回答过他,直到她死了,另一栋房子的橄榄枝才伸到他面前。
    女人告诉他那是正常的,她说她一直都是这么为男人做的。说到这里时她的情绪波动起来,歇斯底里地踢翻家中的摆设,撕碎桌上的杂志。她疯狂用手撕扯自己的头发,用头去狠猛撞向白墙。这并不能够平歇她的情绪,女人又抓起他的头发,也一起撞向墙面。
    砰!
    砰!
    砰!
    女人说男人不能理解她,她说自己如何爱他才把自己作为男人的食物。女人掐着他受伤流血的手臂,修剪得齐整的指甲狠狠刺入肉中,她弯起一个诡异的笑,将他拉到身前指着手臂的伤说:
    「他们不理解,哈!他根本不懂!那该死的脏水里的狗......杀我,我给他!我的肉给,他不懂......」女人的五官突然贴近他,笑说,「你懂吗,万宁?」
    「我在乎他才这么做。」
    女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部,她大声尖叫嘶吼,告诉他万达永远不会来找他。
    她说:你也是个怪物。
    万宁走到万达身前,躯体的线条修长漂亮,他手指拂过万达皱起的眉头。他借着光看清她有些泛白的唇色,手指划过她的五官。万宁最后一次问她:「姐姐,你究竟是不记得说了什么。」
    他忽然间拉进两人的距离,额头相贴,万宁放轻了腔调,「还是把我忘了呢?」
    见万达嘴唇上下张合几下,很快又紧紧闭上,万宁倒也不在意。从在咖啡馆见面那会他就已经知道了,此刻也并不需要万达给他一个答案。就算她告诉他没有忘记,万宁的手摸到放在桌面上的刀,他也不会相信。
    万宁将刀背切入绳子与皮肤的空隙之间,而后手腕翻转往斜上方一抽一拉。他把万达的手拧过来塞入刀柄,不等人反应过来便拉着那只手,让刀尖抵到自己的喉咙。
    万达整个人紧绷起来,她试图把手往回抽,然而抓着她的另一只手却不曾挪动分毫。她能感到刀尖逐渐刺入皮肤,柔软的肉被尖处压出凹陷。万达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而急促,手上挣扎的力道也加大许多,但没入肉中的感觉顺着刀身传到她的手掌,再至大脑。
    仿佛被蛇类从脚底爬上,寒意窜过四肢百骸涌向头颅。
    一声轻笑从万宁的嘴中泄出,他的拇指安抚一般去抚摸万达的手腕,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控制万达的手开始往下,让刀从脖颈处的皮肤开始缓慢地划出细线一样的伤口。
    血珠不断从里面冒出,往下滑落,滚过他的胸膛。
    「万宁,松手——」她急喘,汗液从额角与鼻尖生出,好似要因呼吸不畅而死去一般。
    男人仍然是笑着的,仍在用她的手去操控那把刀。红线已蔓延至胸口的中线,她看着面前的人的身体,脑仁一阵阵地跳突着。
    松开。
    松开。
    「松开——!!!!」
    刀尖猛地转向右边,留下一道横着的血痕。
    她低头喘息着,想要把胸腔里的浊气驱赶出体内。结成滴珠的汗滑落鼻尖,在黑色的长裤上砸出水色。一只手贴上她的侧脸,男人弯身跪在地上仰视她。他的手指抚弄着万达的眼角,眼睛与她相视。
    「姐姐?」他轻声开口,「你生气了吗?」
    他的身体往上挺直了一些,「为什么要生气?」
    万宁好似看不见她眼底真正表露的惊惧与抵触,他平静得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万达压着眉眼看他,方才那一声嘶吼令她的嗓子有些疼哑。她被解开的那只手蜷缩握拳,却又展开,「万宁,这样是不对的。」
    她的声音沙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句话。
    万达已然无法把面前这个人和十六年前的孩童看作一人,她努力把情绪平复,万达不知道万宁和女人经历了什么,但想到女人平日里异常的举止也能猜到一些。万达抬手撩开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对漂亮的黑瞳。
    她得告诉万宁何为是非对错,她需要把人从那栋房子里拉出来。
    万宁闭上眼,狗一般把自己的脸靠往她的手心,他像再次见面那天用两手环起万达的脖子,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嗅闻着。万达并不挣扎,用手拍打他赤裸的后背以示安抚。她向万宁说道:「解开吧。」
    万宁没有动,直到嗅够万达身上皂角的味道才起身。他没有立刻割开束缚住万达的粗麻绳,而是拿起桌面上的餐具与刀,转身走出房间。等到门口彻底被关上,万达整个人才脱力似的仰躺在木椅上。
    万达闭着眼,咽下口水。她此刻极想把女人从长眠的泥地里喊出来,她想知道那个疯子到底做了什么,教给万宁什么。当初男人不应当软弱地把万宁交给女人,她也不该让弟弟离开,万达用手背遮住眼睛如此想到。
    他一直在吃。
    若是知道父母会让他变成这样,她的手握住了木椅的把手,万达睁开眼从指缝看向房间。她宁愿女人当初把男人杀了。
    万达以这个姿势想了许多事,她想先带万宁去看看医生,至少先缓解他的一些压力。但她等了许久,被关上的门都没有打开。
    万达直起身,把手从脸上拿开,疑惑地望向前方。房间里没有开灯,光亮的来源只有外头的月亮,她看着泛着森冷气的四周,不知为何心下猛地跳起。
    像是为了印证她莫名其妙的感觉,房门在下一刻传来被打开的咔哒声。
    她先是看见一只脚踏进来,然后是万宁漂亮的左侧脸。上面满是汗水,万达甚至觉得他的唇色透着一股白。
    他用赤裸的后背对着万达,小腿处包扎的绷带让她眼角抽动,胃部又要翻滚起来。男人关上门后伫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她本想喊他,却被身体发毛的感觉堵住喉咙。
    门口的男人转过身。
    她险些让喉咙的惊骇窜出。
    万达怔怔地看着万宁,他右边的脸颊上是一个新鲜的、正往外冒血的伤口。他手上端着那个餐盘,她无比迟缓地挪动眼珠,从流至下巴,至脖子的血流,她看到餐盘里的肉。
    安静的,鲜活的肉。
    他的眼神没有痛苦,万宁端着那东西朝她走来。他不着一物的身体,凹陷进去的伤口和那块肉都被蒙上一层光。
    他把肉放在万达面前的木桌上,沾血的手掌抚上她的脸。他笑得满足,口气无奈,他擅自用刀叉切出一小块。
    「姐姐都没有好好吃饭,一定饿了吧?」
    他把肉举到万达嘴边,面部的伤口随着他吐字而轻轻抽搐扯动。万宁握起她的手,把叉子塞入其中。
    万宁用她的手把肉送入嘴中。
    「你饿了吧。」这只畜牲笑着问她,「姐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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