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身后传来季留凄厉的呼喊,一路不停,反反复复追逐着我,爹爹,你在哪里?
    我的脖子咯咯地响着,却没有办法转过头去。季留,我的季留。我脚踏上阴间的黄土,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遥远的夜空,我的季留,你是我的天。
    恍惚时,我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季留
    爹爹!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把我从黄土里拖出,你说过不会走的,你骗我!他愤怒地咆哮着。
    小鬼们在下面拉着我的脚:回来吧,回来吧,你是鬼
    我的手指缠着他的手指,就象纠结的藤蔓,蜿蜒在我的坟头。
    他望着我的眼睛比夜空更深、更黑,把我溺死。我喜欢爹爹,求你不要离开我!他用沙哑的声音拼命地叫着,爹爹,回来!求你回来!回来!他使劲地抓着我,他的手指掐进我的肩膀,露出我森森的白骨。
    我已经死了死了,是你杀了我。我喃喃地对他说。
    不!他狂乱地呐喊着,眼中血色浓浓,不要走,死了也不要离开我,听见没有,不要走,爹爹!
    季留,我的季留鬼的血从眼中滴落黄土,彼岸花开过了奈何桥。季留,我舍不下你,我不想忘记你不想忘记。
    我被他从黄土里硬生生地拉出,小鬼们叹息着,在地底睡去。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我的白发、我的白骨、我白色的嘴唇,他的眼中有水就要流出:爹爹,答应我,做了鬼也不要离开我。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吻我指尖,饿了的话,把我吃了吧,和你一起做鬼,可是说好了,做了鬼也不要离开我。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我颤抖不能自已。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眼角、眉梢,把他轮廓刻在心底,我的声音象濒死的蝴蝶在月光下叹息:我不离开你,如果要走的话,我会把你吃掉,带着你一起走,季留,我会把你吃掉。
    月光落在坟头,有一种宛如流水的声音,清清冷冷。明月几时照我,何处归来?
    季留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尘土,露出野草下面斑驳的朱漆篆字,他问我:那是你的名字么,爹爹月沧海,是你么?
    嗯好象是吧,我已经忘了。我答他。
    我记住了。他的眼神是暗夜中的火焰,仿佛要将我的骨头焚成灰烬,我记住了,不会忘记的。
    沧海明月,蓝田暖玉,庄生一梦千古,不曾醒来。
    第五话三生石
    密密麻麻的红线绕过我的脚踝,缠了一圈又一圈。季留把红线的另一头系在窗边的柱子上。
    等着我回来。他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道,答应我,爹爹,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伸手抚摩着他的头发,喃喃地问他:你要去多久啊,季留,你会想我么?
    我很快回来。飞扬倨傲的神情写上他的脸庞,季留此行定然蟾宫折桂,待到金榜提名之日,我会风风光光地回来见你。他的眼神柔情似水,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受任何苦。
    十年寒窗,多少意气尽在今朝一试,我怎么忍心阻你?
    我模糊地微笑:好,我等你,待你归家,共醉状元红。
    季留走了,临及出得门去,却又回头一望,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我转过头,花白的头发缠住脚上的红线。
    池塘里的水鬼又在吟唱着忧伤的调子,雁字南回,在天外长长的鸣叫。
    夜幕笼罩我的眼帘,我的白骨被黑色的尘埃所覆盖,寂寞中的鬼魂在夜里一声声地叹息叹息
    我好饿,我想吃掉自己的骨头、吃掉骨头上的泥土,我饿得快要死去死去。匍匐着向外面的荒野爬去,红色的丝线在我的身后拖出一道绯红色的影子。我抓住一只游荡的小鬼,贪婪地塞到口中,尖尖的獠牙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我饿得发软,骨头都烂了,小鬼从我的口中挣出,怪叫着踩过我的头颅而去。
    季留,我的季留,我想等你,可是我等不到你。
    我爬回了我的墓冢,缩进棺木里,睡去。是的,我已经死了,连骨头都要化成了灰,季留,我要忘记你了。
    躺在黄土下,我的意识慢慢地模糊不清,忘记他,我连鬼也做不成了。
    寒鹄鸟在枝头哀哀地号叫,又被小鬼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我的坟头,在月亮上面划下黑色的痕迹。
    我闭上眼睛,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听见了季留的声音。
    爹爹、爹爹他叫得撕心裂肺,我听得肝肠寸断。我想答他,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空洞的眼眶,望着头上的黄土。
    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土里,带着斑斑的血迹,他叫着我,刨开了我的墓,把我的骨头从地底下挖出。
    他穿着大红的官袍,锦衣玉带,容华绝世。
    头骨裂开嘴,露出苍白的微笑。我的季留,你是天上人,我是地下鬼,我还了你的命、还了你的情,我要忘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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