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不是没坐过轿子,也不是没扮过新娘,只是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四具黄金骷髅喊着“噫吁嚱”的号子,抬着华丽的幽冥鬼车稳步走在小路上。晚间的阴风掀起了垂下的金色流苏,辇内的烛光摇曳,在红帐下隐隐投下一个端坐着的剪影。
    步辇两侧分立着风信慕情,一路护行,二人脸色皆是不好,风信额角青筋暴起,极力忍耐着什么,慕情的白眼则是翻到天上去了。
    尽管如此,二人还是认命地跟着轿子走。
    当初谢怜在与君山的无心玩笑,竟一语成真。
    “该准备的我们都准备了,还缺什么?”
    “两个陪嫁丫鬟。”
    这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铜炉山一战结束后,君吾该履行先前答应花城所开的条件:整个天界都要绕着鬼市走一圈,并且,还要全天庭通报血雨探花的英勇事迹,歌功颂德整整一年。
    果不其然,当众神官听说这件事后,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花城帮忙是事实,君吾答应了条件也是事实,现在人家已经把该杀的杀了该灭的灭了,自己不照做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只是……这件事太难办了。
    花城早有所料似的,抱臂冷观,挑了挑眉:“做不到?可以。”
    “那换个条件——我要带他走。”修长的手指指向一旁兀自微笑的白衣道人,第三指上的红线抽丝般地逐渐显了形,与谢怜的那端紧密连在在了一起,似一缕明艳的缘结。
    “我操了!我真的操了!!血雨探花你他妈的不要乱来!这里可是仙京!”风信闻言,额角的青筋暴起,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想起当初在万神窟所见的一尊尊神像,头皮一阵发麻,心底起了恶寒。
    “阁下还是自重些,你对太子殿下是什么心思,我们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相比之下,慕情的反应要比风信平静很多,毕竟这里是仙京,但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个当初被他赶出军营的小子,如今已然成了令三界畏惧的绝境鬼王,自己在万神窟内挨得那两拳仍历历在目,慕情的眼中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哦?你们两个还没资格对我说这些。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了清!”花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不善,眼中带着几分狠厉却并无杀意。唇角微扬,弯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看得谢怜心底像似漏了一拍,拍了拍脸暗道声糟糕,不由得向前上了一步。
    见气氛有些不对,众神官欲言又止,血雨探花一向对这位太子殿下照顾有加,虽然不清楚他有何目的,但这个条件远比歌功颂德整整一年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不答应便是傻子!只是看南阳玄真二人的反应,这第二个选择怕是不会被考虑。
    “啧。”见几人僵持不下,一旁的裴茗有些看不下去了,“我说二位将军你们这是何意?人家血雨探花又不会害太子殿下,何必呢?再说,就算血雨探花阁下想要带他走,也要看太子殿下的意愿啊。现太子殿下还未表态,你俩且稍安勿躁。”
    风信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还想说些什么。君吾便轻咳一声,终止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他转头望向谢怜,温声道:“仙乐,你怎么看。”
    先前二人已互通过心意,经过深思熟虑后谢怜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好了决定。他上前拉住了花城的手,温柔却坚定的答道:“我愿意。”
    闻言,君吾感觉自己的脑袋要扶不住了。看见花城回握住谢怜的手,君吾轻叹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随你吧,仙乐宫会一直派人打理。若想回来,随时回来便可。”
    “缺什么,只管说,神武殿这边会帮你打理好。”
    “我看什么都不用准备了。”花城假笑着打断君吾的话,将谢怜往身边带了带,“我那鬼市可不比这上天庭差,上天庭有的,鬼市万万不会拿不出来。”
    “不过……”他挑了挑眉,望向一旁的风信慕情二人,话锋一转,“倒还真是缺了点东西。”
    “两个陪嫁丫鬟。”
    ……
    “太子殿下,你,你真的想好了?”眼看就要进入鬼市,风信终是没忍住,侧首瞟了眼辇车,道:“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想什么是什么,万一……”
    “多谢关心,但是这一次,我是不会反悔的。”谢怜温声打断风信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我信他。”
    “可……”
    “你说那么多干嘛?他已经被那位血雨探花哄得团团转,跟被狐狸精迷了心智一样,十头象都拉不回来。”慕情在一旁凉凉地道,“你看吧,他还不领情。”
    “我他妈真是操了,你今天又在作什么妖?他招你惹你了?”
    “呵,怎么还不能说说吗?你当这个陪嫁当得很开心是不是?”
    “你存心找事儿是吗?行啊来啊我会怕你吗?”
    ……
    听着外面愈演愈烈的争吵,谢怜微感头疼,正考虑要不要出面制止一下,还未掀开轿帘,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
    “二位既然已经把人送到了,就请回吧。”花城相当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挂着假的不能再假的微笑,“我这鬼市可没有供二位休憩之地。”
    “呵,你以为我们……”
    话音未落,似嫌弃他们啰嗦一般,花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阵红色的烟雾便从二人身旁爆开。袅袅烟雾散尽之后,留下了两个张牙舞爪的不倒翁。黄金骷髅得到了指令,带着不倒翁迅速退下。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晚间的阴风猎猎作响,扬起垂下的流苏,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披散的黑发被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月光之下,红珊瑚泛着柔和的光泽。轿帘被缓缓挑起,花城向谢怜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的第三只手系着红线,恰与谢怜相连。
    “哥哥。”花城微笑着看着谢怜,牵过他的手,将他带出了辇车。“我们走吧。”
    谢怜毕竟不是女子,没必要和闺阁出嫁的女子一样盖上盖头,一件喜袍加身足矣。望着花城的侧颜,冷峻的线条化开一丝暖意,谢怜极力平复自己的语调,道:“好。”
    花城牵着谢怜一路向前,穿梭在鬼市中。鬼市里的那些精精怪怪跟过了年似的,争先恐后地挤在店门,向二人点头哈腰打招呼,小声议论着什么。
    “我的妈呀这不是大伯公吗!”
    “什么大伯公?现在要改口叫城主夫人啦!我就说,城主怎么一直对这位道长关照有加,原来早就心仪已久了!”
    “嘿嘿,城主等了这么久,终于把人搞到手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啧啧啧真是般配啊。”
    ……
    要是以往,花城肯定会毫不留情地赏众鬼一个滚字。这次,他没有。
    侧首看着他那金枝玉叶的贵人,唇角化开点点笑意,握紧了谢怜的手,依旧不疾不徐地牵着他向极乐坊走去。
    谢怜倒是涨红了脸,像个心思被点破的小姑娘般,举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脸,低着头,尽量不去管他们。
    极乐坊中的侍女打理好了一切,悉数退下,将空间留给二人。花城揽过谢怜的肩头,在他的鬓角落下一吻,微微蹲下穿过谢怜的腿弯,将人横抱而起。
    谢怜脸上的红潮还未退下,脑袋也有些不明晰,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花城的肩头,任由花城抱着他走向墨玉榻。
    半倚半靠地坐在榻上,花城捧住谢怜的脸,与其额头相抵。微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爱人的面容近在咫尺,谢怜笑了笑,“三郎……”
    “哥哥。”
    “我心悦你。”
    视角突然翻转,谢怜被花城一把压在榻上,发簪被抽出,黑发散了开来。花城俯下身,在谢怜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虔诚的似顶领膜拜一般。
    吻过他的眉眼,感受他的气息。这是他的神,他唯一的神。
    思绪回到八百年前,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从城墙摔落的他。在他被说是天煞孤星最为绝望的时候拥他入怀,温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衣带被拉开,花城的声音低低地在耳畔响起,似请求,更似蛊惑。
    “殿下,可以吗?”
    伸手抚过花城的面颊,谢怜点了点头,“随你。”
    “不后悔吗?”
    “不会。”
    花城低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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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想和他一起,万劫不复。
    “哥哥,我在。”
    随意披上一件单衣,扯过一旁的红绸,将他的神明裹住。抛出玲珑骰信手一丢,掷了两个六点,石门缓缓打开,花城抱着谢怜走了进去。
    “哥哥,先前说过的,我会带你去看我最满意的雕像。”
    门的背后是他们所熟悉的万神窟,神像上的面纱已被去掉。一排排栩栩如生的太子悦神雕像就那样展现在二人眼前。
    谢怜的身体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任由花城抱着自己穿梭在壁画雕像间。他靠在花城的怀里看着一面面壁画,越往后看越睁大了眼睛。
    这……这都画了些什么啊……
    谢怜终于明白,当初风信慕情两人跟见了鬼的表情和死活不让他看的原因了。
    他的脸埋在花城怀里,不忍在看下去了。
    “哥哥这是,害羞了?”花城停下脚步,走到壁画前,将谢怜抵在墙上。俯身含住他的红透了的耳垂,轻声道:“做都做了,哥哥难道……还怕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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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怜醒来已是晌午,浑身酸痛不已。他被花城圈在怀里,【和谐】。
    “哥哥醒了?”谢怜还在一动不动地挺尸望天,花城已单身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看他。乌黑的眼睛笑眯眯的,煞是好看。“那就起来吧。”
    将他一把捞起,仔细地替他更衣。谢怜想自己来,却被温柔地回绝。
    “殿下,是嫌臣妾伺候的不够好吗?”
    “……???”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花城,见花城偏过头,轻轻笑了声,谢怜知道,这是他又顽皮了。
    头被轻轻的扳过,右耳垂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谢怜侧首,见右耳被戴上了红珊瑚耳坠,珊瑚珠晃晃悠悠,泛着柔光,与花城束发的那粒配成了一对。
    怔然半晌,谢怜回过神,和花城相视一笑。
    这个人,等了他八百年。为他明灯千盏,为他花开满城。
    此生若能与其相依,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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