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南是什么时候走的,江尔雅不知道。
    她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再醒来,已是傍晚,屋外飘散着饭香。
    陈棠不会做饭,四楼的王嫂每天会按时到家给她们做一餐家常菜,算不上精美,尚可入口的程度。
    江尔雅掀开被子,床头摆放着的手机屏闪了两下,一通未接来电,一通未读微信,全都来自林盛南。
    许是听到房内的动静,陈棠隔着门喊,“尔雅,醒了吗?”
    江尔雅刚拿起手机,又匆匆放下,“妈妈。”
    她拖着拖鞋走出房间,陈棠坐在桌前,摆出两幅碗筷,动作生疏,她不太像母亲,少了点人间烟火气,可这不妨碍,她将最好的都留给了江尔雅。
    江尔雅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她面前碗筷是崭新的,就连碗里的菜肴也都是挑出来最合她口味的,没有青椒,色泽鲜美。
    陈棠的手机一直在响,家长群里的信息接连不断,还有私聊弹框冒出,她的手指滑过屏幕,一目十行,将重要的信息添加标星,几分钟后,摁灭手机屏,对江尔雅说:“先吃饭。”
    “妈妈。”江尔雅拿起筷子,手指微动,又放下。
    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话要问,陈棠低着头,“你想说什么?”
    沉默半晌,江尔雅终于问出口,“妈妈,林老师的爷爷跟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棠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江尔雅的脸,女孩长得乖巧,五官精致,眉眼淡淡,像是生来便不知忧愁。
    她一贯也确实如此。
    倏然,陈棠笑了下,“你现在竟然会关心这些事了。”这句不知是感叹还是觉得荒唐,不需要回答,后一句却很明显地是在问她,“尔雅,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很喜欢林盛南?”
    被说中心事,江尔雅握着碗的手有些僵,仔细看过去,她的脸蛋微红,奶白色的领口下,锁骨处的肌肤也很红,是他弄上去的痕迹。
    从身体到心灵,江尔雅根本没办法否认。
    “尔雅,你现在才十九岁。”陈棠的语气没有前几日那般咄咄逼人,但依旧是不赞成,“在你这个年纪,就这么盲目地爱上一个人,难免日后会受伤。”
    “我不否认,盛南是个优秀的孩子。但是优秀并不代表适合你。”说到这,陈棠眼眸低垂,有些唏嘘,“你从小听话,连叛逆期都没有过,现在这一遭,我可以当成是你的叛逆期。”
    “作为母亲,也不是不能接受。”陈棠停顿,“就是……太意外了。”
    江尔雅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有过叛逆期的,只是叛逆的很隐晦,从未让旁人知道。
    想了想之后,江尔雅开口,“妈妈,我初中之前没那么喜欢拉琴,”她回忆从前的事,口气更淡,“是初一有天回家,爸爸不知为什么事生气,我在琴房练琴,他很大声地跟你吵,说你让我学什么不好,非要拉大提琴,弦乐器咿咿呀呀的声音听起来丧气,把家里的财运都败光了。”
    “从那以后,我才开始喜欢拉琴的。”
    陈棠轻怔,没料到会听见这样的话,“你自小练琴刻苦,一首曲子练整天,手上磨出茧也不喊疼,我以为你喜欢。”
    她只是不习惯喊疼。
    唯一一次有点想诉苦,是看见林盛南因为担心她脚踝疼,松开又拧紧的眉头,分明不太难受的伤口,她却觉得委屈。
    “妈妈,你刚才说我还年轻,不应该这么盲目地爱上一个人。”江尔雅想了下,“可爱情就是盲目的,你对爸爸不也是这样么?”
    记忆中父亲忙着赚钱,很少在家,跟母亲的交流也不多,除却吵架,两人真正和睦相处的时间很少。
    可是陈棠从未提过离婚,也从未想过离开他,离开这个家。
    “我在喜欢林盛南之前,给自己列出过很多条条框框,他是我的老师,他是我的长辈,还有……他可能喜欢的是你。”江尔雅想起自己挣扎的那段岁月,总是痛苦多过甜蜜,“但他对我笑一下,我就记不起来这些。”
    “后来我想明白了,正因为他不只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家长,他对我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我才很难不喜欢上他。”
    听言,陈棠愧疚,“是我和你爸爸对你的关心不够,才造就了你对他这般不正常的迷恋。”
    江尔雅没有否认。
    这一年的相处,她也分不清对林盛南依赖多一点,还是爱慕多一点,他教她知识,教她表达情感,教她适当倾诉,还告诉她难受了,就要说出来,他会在她身边听着,宠着。
    饭菜都已经凉了,谁也没动筷子。
    陈棠叹了口气,终于说起江尔雅想听的那段往事,“四年前你爸爸生意上有些麻烦,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和银行关系也弄得很僵,最后大概是双方没谈拢,银行以信用诈骗的名义起诉你父亲。”
    “警察上门的毫无预警,一个月拘留期一过,检察院就要下批捕令,我去求盛南希望他爷爷再帮忙通融一段时间,说不定这段时间我们还能想办法把钱还上。”
    “后来,大概你父亲要债那边的人盯得紧,这件事被人举报了,连带着盛南的爷爷也一同被停职察看。”
    江尔雅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一直以为只是停职而已。”陈棠声音突然放低,“今天早上问了你姑父,才知道他爷爷那年调查的时候,除了这件事还查出了点其他的东西。”
    “后来老爷子身体不好,没撑过去。”
    “盛南是个温柔的人。”
    “这么些年,我们偶尔联系,他一次都没跟我说过他爷爷的事。甚至两年前我拜托他照顾你的时候,他也只字未提。”
    江尔雅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心中明白,陈棠口中那个“其他的东西”,恐怕就是他前女友的错案。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道理可讲。
    当日他恪守规则,不肯为感情徇私,结果造成一桩误判;后来他不忍见母亲难过,开口求得爷爷通融,又无意将自己最亲的人推进深渊。
    这时候,江尔雅才发现,自己是在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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