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口中的大人,却尊我为少爷。”
    如雷贯耳的一句话,险些让天地为之陡然色变。绿芒漫天的星辰,在那瞬间泛起电闪雷鸣,就好似光明正大地酝酿着一种极致的打击,随时准备着湮灭那个胆敢出言不逊的人类,才不过指头大小,甚至抛到极北之地的风雪中都随时有可能因严苛环境而丧命的小小人类,这一刻,却敢当着凶兽的面,去“侮辱”隶属于她的至高信仰。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帮我?”姜乐冥将垂下的右手缓缓提起,连带着在斩杀地笼鮟鱇以后变得更加熠熠生辉的忆寒匕首,锋芒倾前,作为逼问的最先决条件。“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些,毕竟,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我是外来者,不是这里那些可以任由你们摆布的人类。”
    “就把你的目的告诉他吧,没必要闹成这样,将各自的筹码放上台面,最起码交易还有得谈,如若不然,恐怕连后悔都不一定来得及了。”一直以来主观上都只是在跟姜乐冥进行交谈的温血蜥这会儿可算是在七角麋鹿的身前显出了原型,比起那傲视群雄的白雪麋鹿,温血蜥的身子不似她那般高大,但整体而言却要比前者更为厚重,尤其是当飘零的风雪隐隐掠过其眉额间的锋锐鳞片,并因而带起璀璨光晕的时候,后者的气焰明显要较那显得畏首畏尾的七角麋鹿来得更加自由,也更显威赫。
    这句话,是温血蜥特地说给七角麋鹿听的。少年听不见。
    总算越过千里冰封之地,又翻过快要消失殆尽的极夜黑暗,于山洞之中再次出岫的温血蜥毅然决然地矗立在姜乐冥的身后,通过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现在,场中还心怀鬼胎的人士,数来数去,也就只剩下了七角麋鹿这么一位而已了。
    正是因为黑雀意识的暂时消散,才让姜乐冥鼓起了向那凶兽进行询问的勇气。自从经过那件事以后,姜乐冥就很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尤恨自己被人在不知不觉间当成了十九纵上的棋子。被利用,是现阶段的姜乐冥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地笼鮟鱇的死,准确来说,九大凶兽其中之一的死,是姜乐冥来到这极北之地的必然使命。按照师傅颁布下来的命令,他必须要杀死九大凶兽之一,这是绝对无法逃避或是有所推却的责任。
    只是,这一切的发展都太过顺利了。地笼鮟鱇的出现,包括其在那无辜部落中的大开杀戒,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在为逐渐明晰极北之地的规则的姜乐冥塑造着本无形的理由。
    混沌随性的巨兽,视人命为草芥的恶兽,将黑暗赐予巍峨大地的凶兽;地笼鮟鱇似乎自打形现的那一刻起,就似乎是一直按照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在不断前行,其目的就是为了给姜乐冥一个亲手杀死他的缘由。
    就好似早就被写成了的剧本一样,姜乐冥按照着那字里行间的意思,终是一步步走到了最终的结局。只是,片面的剧本是存有偏见的。它并没有告诉姜乐冥地笼鮟鱇麾下的信徒究竟何许人也,也并没有告诉少年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苟延残喘的,正是那自然界原本的主人。
    这一切的一切正如少年在一开始说的那样,等到尘埃落定之后,这才悉数浮现于脑海,以一种已然无法挽回的趋势,在少年的眼帘前炸出一蓬蓬惨烈的血雾烟花。
    对于自己已然铸就的事情,不论其最终会偏向成功的康庄大道,抑或是错误的羊肠小道,姜乐冥都不会后悔。少年现在唯一需要的,只是真相,只是那事实的真相,仅此而已,然后别无所求。
    “告诉我。”姜乐冥贯彻着那一股由心升起的冲动,在两大凶兽的面前以全然不落下风的气势质问道:“杀了地笼鮟鱇,对你,究竟有没有好处?如果有,是什么?”
    七角麋鹿的脸庞明显出现了一阵恍惚,但碍于疾风暴雪,少年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幕。在后者的眼中,他只是瞅见了那闪烁星辰的七枝分叉由刚才的凌烈再度转回深邃浩渺的幽绿罢了。
    那毕竟是七角麋鹿唯一能够为人清楚看见的外貌特征了。
    久晌的沉寂。她不回答。他不着急。两个单论体型可谓是大相径庭的生命,此时此刻就站在那一线氤氲的前后,彼此临渊对峙,谁都不肯做那让步的举措。
    只不过是四个字的回答,七角麋鹿却斟酌了不知道有多久。以至于当她以一字一顿又偏偏不情不愿的口吻将心中的答案为少年奉上之时,话语间的真挚无可避免地少了几分可信度。
    不过,姜乐冥打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在这方面深究。他要的只是一个来自于七角麋鹿的答案而已。就算再怎么敷衍,又或是其中内容再怎么作假,他都无所谓。毕竟男孩想要的,从小到大,都只是交代而已。
    只要是交代就行。
    明明只有几面之缘,却把自己弄得好像跟姜乐冥早早心有灵犀一样的温血蜥且当那两个犟脾气的家伙刚一结束冷战,甚至没等后者情不自禁地做出微微颔首的动作,就已将那位银发为他接了回来。
    “到时间了。”同样充当了见证的温血蜥语气平和地提醒道,届时,地笼鮟鱇那庞然的身躯果真土崩瓦解,仅在瞬间便化作漫天纷飞的齑粉,采涡旋的形式向一点进行汇集,从而衬托出当中那亮紫色的神秘韵调。
    那应该就是两大凶兽嘴里所说的“捷径”了吧。一边想着,姜乐冥一边下意识地想要背起那个由温血蜥推送过来的少女,可当彼此双方的手才刚刚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一阵快若闪电般的“触感”却瞬息而至。
    由实瞬间转入虚的落差让姜乐冥习惯性地回过头,正好撞见了雪儿满脸通红的那可爱一幕。
    “姜乐冥!你你你…你干嘛?!”如果是一般的握手,大梦初醒的雪儿兴许还不会展露出如此羞赧的表情,怎奈何刚才姜乐冥递上来的右手,不知怎得,却是在不经意间往“十指相扣”的紧密进行靠拢,还从未跟任何人有过这样的经历,又恰好处于情窦初开的年岁的雪儿,这才鼓弄出气急败坏的神色,向姜乐冥大声喝道,但也仅仅只是大声而已。
    “额…”姜乐冥一时有理说不清,正焦急地编织着将可能的措辞,然而,还没等姜乐冥说出什么,雪儿也还没盼到些什么,由那温血蜥呼出的一口热气却是将尚未站稳脚跟的两人不由分说地逼向了那个漩涡所在。由于二人处在同一平行线,一时间足以让人东倒西歪的烈风便将雪儿直接推到了姜乐冥的怀里。
    “快走吧,再不走就没机会走了。”温血蜥看着那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女,纵使硕大的头颅已然僵硬到挤不出哪怕一丝丝笑容,却依旧不减温和话语间所参杂的笑意。
    在姜乐冥极尽幽怨的注视下,两只凶兽的身影渐渐为风雪所隐蔽,再到彻彻底底的无所见……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呢?”暴雪中,两只在极北之地中地位无限尊贵的凶兽正并肩而“立”,确切来说,一个正五体投地地趴着,另外一只,则将前蹄垫在身下,神情肃穆地坐着:“毕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时无言,愣了一会儿,那坐在地上的那只麋鹿这才开口说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这就是真相。”
    “你认为我会相信么?”趴着的蜥蜴晃了晃自己灵活的尾巴,犹如一把巨大的扫帚,在雪地中掠出扇形的塌方。“那个人会相信么?”
    “管你信不信。”麋鹿冷哼一句,旋即在雪地中支棱起身体,转过去,面向那正百废待兴的,属于自己的信仰之地,头也不回地径自远行。
    “喂。”蜥蜴没有紧跟麋鹿的步子,他依旧懒洋洋地趴在雪地里,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前半身,叫了一下:“极北之地注定是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归世界的,而这个世界也注定是属于人类的。那曾经的辉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回不去的记忆了。就忘了吧。”
    “连你一向信奉的黑雀,今时今日都已归入人类的麾下,你一个当初不过是虾兵蟹将的玩意儿,又怎么可能掀得起惊涛骇浪呢?”
    “什么时候,”听着蜥蜴的苦口婆心,麋鹿终在最远端停下了步调,她依旧没有转过身,只是以一种悲愤的语气诘问道:“连你也变成了他们的走狗?”
    “这不是走狗。”蜥蜴很是无奈地吐了吐自己的舌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让你死。”
    “切。”已然对告白麻木了的麋鹿嗤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应该让那家伙杀了你才对,而不是去杀一个跟我有新仇旧恨的地笼鮟鱇。”
    “你看,你这不还是利用他来给自己报仇了么?”蜥蜴将话锋猛然一转:“这你还敢说你没有从中捞得好处?”
    “无聊!”麋鹿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慵懒地趴在地上的蜥蜴,自顾自地远走高飞了。
    又只剩下自己了。
    温血蜥仰望着天边的飘雪,眼神有些痴了。
    “应该马上又要死人了吧?”不知从何时起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的温血蜥暗自呢喃道:“真希望是最后一次了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在他的额头位置,此时却是无声无息又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一道望洋兴叹的虚幻身影。
    “你还活着呢。”温血蜥用戏谑的口吻调侃道。
    “列君生能进深渊而不死,我为什么就不能聚魂魄而不散?”那隐约流转出独臂背影的身姿如此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个‘人‘。我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剑灵而已。”
    “你还是放不下吧?”
    “哪里看出来的?”
    “独臂。”
    那“人”顿时变得有些怅然。
    温血蜥陪着他一起。
    这两个家伙就这样相依偎在雪中。
    一直都安安静静的。
    直到有极光在万里外的雪夜深空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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