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那具显然已经归西的无聊尸体,在极短时间内跨越了数个大陆才来到这里的酌清向姜乐冥与雪儿招了招手,奈何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心情接受来自自己最为真挚而纯粹的好意,这一点,光是从那尚且不曾有收锋之意的匕首就能清楚看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毕竟如果不算这一次,两拨人到现在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且那一次的会面算不上和谐,准确来说,是只有大打出手的经历,由是,他们会对自己产生警惕之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果不其然的询问从姜乐冥的口中例行道出,闻声做出仰天感慨的酌清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轻松的微笑伴着微微摇头的动作倾诉出他心中的友善。
    “如你所见,正是来接你的友军。”酌清大袖一挥,顷刻起舞的氤氲流光宛若一条环绕森林的丝带,将四周围或已然将近腐烂,或是新鲜的尸体全数牵向空中,在那灰色流光作为极致主导的世界中,酌清猛合双拳,但闻一声惊鸣爆响,满天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尸体便已尽数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因为剑圣敦煌。”没等姜乐冥完成他的问题,心中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算盘的酌清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经那一役之后,剑圣让贫道知晓了这世界的本貌,以及那仙人的丑陋面目,正正是因为如此,贫道才放弃了素来的修道之路,并在得悉冥界的存在之后,开始将济世救人当成自己的己任,贫道……”
    “说人话好吗?”姜乐冥不留任何情面地打断了来自于酌清的夸夸其谈,连带着将匕首反握的动作将自身仍旧凌烈无比的架势烘托而出,犹如一阵狂风骤然袭来,单看此番威势,竟丝毫不弱于刚才酌清是炫技也好,还是真心为了扫净这天下也罢的两袖清风,且其中的针锋相对不是那种誓要分出高下的对决,而是威势的完全均等,换而言之,此前酌清使用了多少气力去铸就那漫天皆挂灰芒流光的景象,当下的姜乐冥就施展了多少的气力汇入风旋之中,扑向那个白衣挂剑的牛鼻子道士。
    既是示威,但也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示警,各有所保留的行为模式就算是酌清真的有一颗狼子野心,他也不得不在真的奋起为敌前好生掂量掂量彼此之间的差距,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在拥有了几乎传承了剑圣一半修为有多的念杀理之剑后,姜乐冥的实力便已然从当初的那个仅仅只是拥有一技之长便在世道处处闯荡的江湖儿郎完成了脱胎换骨,一日千里的修为再配搭着其心中尚未完全抒发的郁结,一旦就地拉开决斗的序幕,怕是这方圆数十里的参天树林都得在之后被尽数夷为平地。
    感受到风中的威胁之意,酌清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垂下因为滔滔不绝而情不自禁地抬起的右手,他左手轻轻地掩住胸口,眼神清澈如一条山间流水,面容真挚地说道:“贫道,不,我是来帮你们共同抵御冥界入侵的。”
    放弃了那一袭白衣所赋予自己的身份,作为青台山唯一幸存者的酌清当下正以一个“世人”的身份,向姜乐冥阐述着属于自己的决心,天下危亡,匹夫有责。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修山间玄幻仙的白衣道士,他只是酌清,一个名字叫作酌清的修为高超的寻常武人,将满腔热血尽数宣誓在对于冥界的怨恨之中:“天灵帝国那边已然动身前往泽西州了,由欧阳女帝所率领的战舰带着先锋骑兵团将于明日清晨抵达泽西洲的西岸码头,大抵在当日下午,白家家主亦会率领亲兵来到泽西洲;七星洲方面,由李家家主号召的军队已然集结完毕,为奇袭做足了准备。”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决心,毕竟我没有任何证据或理由向你证明我自己的清白。”酌清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但是,这些或是正在发生,或是将要的事情,无一不是真切的事实,还请你务必要相信。”
    “你说我小姨?”且当姜乐冥仍在思索的时候,一旁素来都充当着聆听角色的雪儿却是一个箭步跨出,怀揣着一丝忐忑的心情,她扬声问道:“小姨她马上也要过来了么?”
    酌清看向那个生得亭亭玉立的银发少女,稍微愣了一会儿之后,便重新展颜露出叫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微微颔首后缓声说道:“不只是白家家主要来泽西洲了,还有你的母亲——白樱雪,她也要来了。”
    “妈妈?!”如果说白兰雨的现身还算意料之中的话,那么眼下白樱雪的到来,对于雪儿来说,其所带来的震撼,简直难以言喻。少女那精致的面庞很快就被各种各样的表情所充斥,有喜悦,有惊喜,有哀伤,总之三百六十种没重样的情感轮番借由雪儿的五官在世上演示出它们各自的神彩,杂乱无章的各色神情也把雪儿那原本惊为天人的脸蛋弄得有些不堪入目。
    最终统一下来的泪流满面伴随着上身的剧烈抖动,在姜乐冥恰到好处的搀扶中,雪儿止不住地啜泣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通红的眼眸以及那决堤的泪流仿似暂时剥夺了她说话的能力,在姜乐冥的怀抱中,她只能任由晶莹的泪珠在自己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肆意纵横。
    在敦煌离去之后,强行突破人间与冥界之间的限制,以灵魂之体现身于世的白樱雪其实一早就等同于给自己下达了完全不可逆的死刑判决,等到当时因为紫熏花的逆天威能而悠悠苏醒的雪儿再一次重见光明之际,她所看见的,便是母亲那张正在不断消弥的笑脸。
    “雪儿,对不起啦……”她是在哭的。可是残酷的世界甚至没有将流泪的权利施舍给她。
    雪儿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张趋于虚幻的脸蛋,可等到其费尽全身气力,终是无力的右手勉强举入空中的那一刻,白樱雪就这样消失在她的面前。
    那一刻起,雪儿就已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而过了许久之后的当下,她却突然得知妈妈还活着的消息,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让雪儿感到发自肺腑的激动,怎么能不让雪儿在瞬间为之痛哭涕零?
    “妈妈她…妈妈她…妈妈……”靠着姜乐冥那不动如山的身体,雪儿呢喃着极其细微的话语。
    “嗯……还活着……”姜乐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抚慰雪儿那颗因为激动而涕零的心,几番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为保险的轻声说辞。姜乐冥用那微抬至少女额间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宛若丝绸一般的秀发,借此向其传递着自己心中那感同身受的喜悦之情。
    一直都在悄悄地藏匿着自己行踪的雪兔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一路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姜乐冥与雪儿的身边,借助一边的那块大概有膝盖高度的石头奋力向上一跃,正好跳到了姜乐冥的头顶,雪白的身子在少年的脑袋上蜷缩成毛茸茸的球体,两只耳朵耸拉着,将那一对宛若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稍加遮掩,但自中流转的关注,却被真正置身其中的酌清给抓了个正着。
    “您是……”在感受到那极具人性化的眼神注视后,酌清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好似无意间找到绝世珍宝的探险家,短暂的呆滞过后,便是激动的狂喜,可还没等酌清将接下来那一些在潜意识中已然编织好的话语一股脑地脱口而出,一阵宛若清风般的触动却是让他顿时收了相关的念想,只得默默地收敛心绪,将惊喜久久地压抑心间,成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独享的宝藏。
    为道士带来难以形容的惊喜的雪兔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那相拥于一处的男女,三瓣嘴微微耸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在微笑。
    既是为了成功拔剑的姜乐冥而感到自豪,也是为了那个总算放下心结的雪儿……
    距离丛林之中的相遇,现在也已约莫过了足有半日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姜乐冥与酌清到底还是没有对彼此大打出手,但这并不代表着姜乐冥就算是对酌清卸下了警惕的心防,毕竟到目前为止,白衣道士所说在姜乐冥这里依旧属于一面之词的范畴,在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幕经由转述所传递到耳畔的景象之前,他都不可能做到敞开心扉地去无条件地相信白衣道士的说辞。
    这个世界上基本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让姜乐冥这样做了,所以酌清不算是特例,不会是首例,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例。
    兜过万里冰封的极北之地,闯过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走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结伴的三人终是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那一片通向且只能通向泽西洲的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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