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此前还有人对她不服,抑或疑惑她为何能站在那个位置的话,这一路观赛看下来,见她一剑斩开领域,见她不惜自己受伤,也不愿同门师弟损伤根基,又见她出了闻所未闻的惊才绝艳一剑,将那看上去便极为不凡的名剑生生击碎。
    便是见她剑气冠绝,又见她剑胆琴心,道义侠气。
    也有人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二师姐从前的荒唐事情,当然也见到了她坐在树下吃牛肉干。
    然而若是弱者如此,大家自然讥笑怒骂,此刻这一切,却又像是自动带了某种强者滤镜,大家都称赞她肆意随性,觉得洒然剑修当如是。
    昆吾山宗的几人都抿唇一笑,再等着下一轮的比赛细则公布。
    “或许要变成十块擂台?又或者五六块,再决出魁首?”易醉忍不住推测道:“不过这样一来,一直打擂台,也还挺无聊的。”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落入高天之上的几位宗主耳中。
    红衣老道瞪了他一眼:“比个赛还要求不无聊?你倒是有本事冲个第一啊?”
    “不了不了,我打架可打不过二师姐,她可是能在千崖峰后山的六十六剑洞留下剑痕,硬生生将六十六剑洞变成六十七剑洞的,和她打,我岂不是自取其辱?”易醉连连摆手,又信口说出了许多人不曾知晓的此桩秘闻。
    于是人群再有一片哗然。
    便是擂台小世界距离外面有距离,此刻既然比赛已经结束,一众结界自然也已经撤去,所以喧哗的声音就毫无遮挡地传了进来。
    “六十六剑洞是什么地方?”
    “天哪,你竟然不知道吗?昆吾山宗之所以被称为剑宗,不就是因为有个剑冢,还有个六十六剑洞吗?”
    “……不是因为他们剑修格外多吗?剑冢我知道,六十六剑洞又是什么?”
    “算了,看你不是剑修,不知道也可以原谅。总之,就是因此,昆吾山宗天然适合练剑修剑,所以剑修才多啊。至于六十六剑洞,据说里面有古往今来所有六十六位剑圣的剑意,又常年沐浴于剑冢的罡风之下,所以剑意长此不衰,乃是天下所有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样描述一番,便是没听说过六十六剑洞之名的弟子,也不禁心生向往。况且,便不是剑修,也到底是修仙之人,自然一听便知,这剑洞的恐怖之处。
    有剑圣之称,境界自然已经到了大宗师乃至逍遥游。
    而这位虞二师姐,现在也不过伏天下,更况且,听易醉的意思,分明她在那剑洞留下痕迹,绝不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一时之间,大家看虞兮枝的眼神中再多一层敬畏和憧憬。
    “她……她也太厉害了吧。”有人情不自禁喃喃道:“从前我只知昆吾山宗虞寺虞大师兄,却不知虞二师姐竟然也如此厉害。说起来,难道是昆吾山宗藏拙,否则怎会从前从无她的姓名?”
    “这你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有人飞快跟上,再将自己道听途说而来的传闻加工一番,娓娓道来,说得天上地下,天花乱坠。
    闻者觉得好似夸张了些,总觉得此人说的时候做了许多艺术加工,什么一人三师,什么一步破境,什么碎了别人的剑,别人便能破境,又有什么悟道剑的……但这一切放在虞兮枝身上,便好似又很理所应当,并非十分难以接受。
    红衣老道笑眯眯地听着弟子们的议论,自己的亲传位列榜首,这自然是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是以顺带着他看易醉的目光都和蔼可亲了些,再冷哼一声:“放心,下一轮绝不可能让你无聊。”
    他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
    高天之上,距离地面自然有些距离,大家便是目力再好,去看各位宗门宗主时,总带了尊敬和些许的不敢直视,又哪里能看清他这样伸手时,手掌上所托之物。
    但下一刻,那物什便开始从他的掌心悬浮而起,再倏而变大,再大,俄而便成几乎齐山高的巨大!
    那竟是一座八角高塔。
    高塔层层叠叠,从下至上,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都有八角屋檐舒展开来,每个屋檐上都挂着宝铃,微风吹拂出环佩叮当之声,夕阳下,那赤红屋檐和糯白墙壁的庄严感上又被涂刷了些迤逦。
    若是从塔尖向下去看,便能看到那些舒展开来的八角屋檐层层叠叠,重峦叠翠,好似舒展开来的莲花花瓣。
    “八意莲花塔!”有见识多广的弟子惊呼出此塔的名字。
    “不错,正是我白雨斋的镇派法宝,八意莲花塔。”红衣老道微微一笑,再看向进入了下一轮的三十位弟子的方向:“隔日进行的下一轮比赛中,谁能先到塔顶,摘下塔顶的这一只红色铃铛,便是此次比剑大会魁首。”
    他边说,便随意向着兀自悬飞于空中的八意莲花塔一指。
    挂在最顶层的八个铃铛中,有一枚便悄然变红,再发出了一声比其他铃铛的声音更为悦耳的声音。
    他手腕再一翻,于是原本站立在各自比剑台上的弟子都被送出了擂台小世界,来到了场边。
    下一刻,那高耸如山的八意莲花塔沉沉落下,正停于此前擂台的位置。
    第161章 渡人向善。
    便是在平莱村,  从客栈的窗户望出去,都可以看到自丛山之中探出塔尖的八意莲花塔。
    群山之中总有雾气,塔尖便也在这样的雾色中,  显得有些影影绰绰。
    江重黎还没回来,虞兮枝便打开了窗户,  一边看着那边的八意莲花塔,有意无意地在心底模拟自己要如何登塔,  一边和谢君知发传讯符,讲了这一日的战况。
    末了,她犹豫了片刻,  还是道:“有两件事想要问问你……”
    她话到嘴边,  本想要先问有关她应当怎么处理潇雨剑灵的事情,转念却又想到,潇雨剑灵此刻便在烟霄之上,  她所问所说都会被潇雨听到,还怪尴尬的,  以后再问也不着急,于是话锋一转。
    “不,  其实只有一件。我今日见到我阿兄和与我对战之人都有些情绪奇特。我阿兄自不必说,  就算真的杀意上头,  他也不是会收不住剑的人。而与我对剑的那位西雅楼师弟,我虽然不怎么了解他,但比剑时,他的剑意平稳且正,想来也不是会想要玉石俱焚的人。”
    许是韩峰主的雷劫已经渡完了,  这一次,她的传讯符才发出去,  谢君知竟然便已经回复了。
    谢君知十分言简意赅:“那你呢?”
    虞兮枝一愣。
    确实,她只顾着说别人这样那样,虽然发了好几道传讯符过去,但说自己的情况时,就只是寥寥带过。
    回忆一下,她竟然只说了自己进入了下一轮。
    “我……我挺好。”扯别人的事儿时,虞兮枝絮絮叨叨废话一大堆,说到自己,她却反而有点莫名的语塞,或者说害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就只是碎了夏亦瑶的那柄从剑冢带出来的剑而已。”
    说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联系一下她之前发出去的传讯符内容,谢君知明明好像是在问,她的情绪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已经发出去的传讯符不能撤回就很尴尬。
    虞兮枝心道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就不存在,再默默补了一张:“当局者迷,我自己觉得自己没问题,但或许我并非真的没有问题。”
    这一次,谢君知的回复便不如之前那么快了,虞兮枝等了半天没有回应,硬是嚼完了一小袋黄梨秘制的麻辣牛肉干之后,传讯符才又亮了起来。
    “渡缘道和西湖天竺都有乱人心志的秘法,遇上这两派的时候,多加小心。”
    顿了顿,他又发了一条来:“你的境界如何了?”
    他的声音清晰,背景音里却竟然还有些雷声萦绕,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听出来那雷声竟然并非单一落下,不知是回声还是别的什么,虞兮枝觉得自己在短短一句话里,竟然听到了四声雷。
    她有点咋舌,心道韩峰主的雷劫竟然还没完吗?而且这雷听来如此汹涌,比起怀筠真君那时好似动静还要更大些?
    谢君知离雷这么近,不怕被劈到吗?
    念及至此,她的回复便变得言简意赅起来:“还能压住,我这边都好,不用担心。”
    顿了顿,虞兮枝到底还是没忍住,又点了一张符。
    “那个,你……你也照顾好自己啊。”
    ……
    昆吾山宗确实已经被雷劫包裹,但却绝非是虞兮枝所想的那般。
    韩峰主的雷劫才结束,刚刚跌落地面,开始打坐稳固境界,济良和济闻两位真人许是观韩峰主雷劫有感,竟然双双迎来了自己的雷劫。
    于是千里山脉竟然都被稠云包围,连罹云郡都紧急被撑开了防御结界,繁茂了如此多年,罹云郡本是没有宵禁一说的,但事态至此,别说宵禁了,便是白日也近乎严禁所有居民外出。
    黑云蔽日,那景象竟然宛如末日,罹云郡的百姓听着那滚滚雷云,便是捂住耳朵,躲在被中,也难以隔绝那样的声响。
    若非外面还撑着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又有昆吾山宗的修仙者苦苦以无数灵石和自身灵气苦苦支撑,恐怕真正的雷声,绝非凡人所能承受。
    而谢君知就神色淡淡地坐在这两处雷劫的中心。
    听完方才的传讯符后,少年的眉眼间才多了些笑意。
    都说渡劫是非常私人的事情,绝不可被其他人打扰,若是有人帮忙,被天道发现,便会惹怒天道,再降下数倍可怖的雷劫。
    但很显然,这个所谓的“其他人”中,并不包括谢君知。
    他有点百无聊赖地坐在被雷劈成了礁石的山头,声音恰好能让两边的人都听到,左一句右一句地指点他们现在应该如何调息,如何用什么剑法来拔剑战劫雷,眼看谁好似要接不住雷的时候,他还能扔个以假乱真的纸符人过去,硬生生帮忙受几下。
    他当然知道,怀筠真君当时在与他谈交换条件时,是以为自己会帮这几个人手撕几道最凄厉的雷,又或者给他们几碗自己的血,试试看能不能蒙蔽雷劫,少劈几道。
    但他的手现在只想撕撕牛肉干,雷什么的,还是算了。
    更何况,这个程度的雷,实在是还用不到他亲手去撕。
    一边这样指导两个人,履行自己与怀筠真君的承诺,谢君知到底还一直在想虞兮枝刚才所说的话。
    之所以此前与怀筠达成那样的交换,自然是因为他有些奇特的预感。
    而境界到了他这样的层次时,所谓的预感,便大概率是极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又重新回忆了一遍虞兮枝方才的话,再锁定了其中的重点。
    “五个渡缘道的秃驴……”他给纸符人点眼睛的动作突然稍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冷笑一声:“就这么想逼我出山?”
    “越是这样逼我,我反而越想看看,你们都要拿出什么手段。”谢君知低头,仔细给手中的济良真人纸符人点了眼睛,再信手扔了出去,替济良真人挡了一道粗壮雷劫。
    黑云覆盖下的昆吾山宗宛如永夜,但惊雷落下时,自然能照亮一隅此方天地。
    ――也照亮了握在谢君知脚边的橘二,和谢君知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
    虞兮枝和谢君知说完这些后,想了想,又去找了一趟虞寺。与其有许多猜测,不如直接来问当事人。
    虞寺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日的举剑有些蹊跷,此刻正在自观,然而灵气游走数个大周天,却一无所获,他冲着虞兮枝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与风小师妹相熟,是否能问一下她,今日可有人在台上奏了能惑人心智的乐音?”虞兮枝问道。
    “每个擂台之间都有隔音结界,便是奏了,也理应不该影响到别人。”虞寺却慢慢摇了摇头:“我会去问,但我觉得……理应与他们无关。”
    而易醉已经打探了一圈情报回来,拉了凳子来坐,还顺手给房间周遭布下了一圈隔音结界,这才开口道:“和渡缘道的几个和尚聊了天,看样子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但有一人提到,渡缘道有一门心法,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渡人向善的。”
    虞兮枝被心法的名字惊到,顿了顿,才道:“……也没见他们有谁立地成佛了,反而一个个都很能打的样子。”
    易醉和虞寺深有同感。
    擂台赛上,除了他们昆吾剑修最能打之外,就数这些僧人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虞兮枝却又若有所思地细品了一遍,突然道:“那若是不放呢?”
    易醉和虞寺一愣。
    “李胜意想要与我一战,自然不愿意耸肩,阿兄是剑修,怎可能松开手中的剑,便是死,也要握剑而死。反而江师姐、阿醉和我,时不时会用到符和丹,所以握剑的时间天然变少,是尔没有被影响到。”虞兮枝继续道,她抬眼:“若是真的如我所说这般……”
    虞寺深吸一口气:“心法天成,渡缘道的僧人既然用此心法,也总不能要求他们临时换一门心法。既然我们有这样的猜测,我自己时刻注意便是。”
    “可登塔过程中,想来便是从入塔的一刻一直血战到底也有可能,又哪能松开剑?”虞兮枝微微拧眉:“阿兄,后日你不要离我太远。”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虞寺到底灵气翻涌,受了点轻伤,自去入定疗伤,而虞兮枝与易醉走出他的房间后,两人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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