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引人悟道……她出她的剑,战她的对手,旁人悟不悟道,从来都不是她出剑的目的。
    这些功德来得出乎意料,所以她一点也不心痛,甚至方才心底还有些骇然,不懂自己的功德金光为何竟然像她的剑意一样绵延不绝。
    毕竟她的剑意都是刻苦努力练出来的,但要说功德……她觉得自己实在受之有愧。
    烟霄剑还在不断与那书页碰撞,而书页在被击溃击散了一整页的金光字迹后,便会自然而然向前倒着翻一页。
    这样一页又一页,一剑复一剑。
    刚刚才书写上去的金色字迹,竟然便这样全部都被彻底尽数击碎。
    这样瞬息之间如此连斩,再斩过如此多的书页,虞兮枝忍不住咳嗽两声,脸色苍白,好似近乎快要到了灯枯油尽之时。
    她的剑意稍弱瞬息,剑下金光竟然便已经反扑,将方才已经被抹去的一字悄然重新写上。
    虞兮枝深吸一口气。
    剑气剑意可以绵延,灵气却终有尽时。
    此前她一口气上了这么多层楼,本来就已经消耗了许多灵气,此时此刻,竟然快要濒临枯竭。
    此时此刻停手,便是前功尽弃,可不想停手,便要更多的灵气。
    芥子袋中有无数可以补充灵气的丹丸灵石和妖丹,可身处此处,她连芥子袋都无法打开,何谈去取那些东西?
    虞兮枝的神识默默落在了自己体内一直被封印的那处妖灵气处。
    要……引一点出来吗?
    可她之前就因为奔波而险些压不住境界,引来雷劫,若是用了那些妖灵气……
    如此多的犹豫不过在转念的瞬息之间。
    虞兮枝从来都不是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犹豫之人。
    渡劫迟早都要渡,便是在这八意莲花塔中渡劫又如何?
    说不定劫雷还能直接劈开这极黑幻境,再给她劈开一条通往第八层的路,让她在劫雷之中探手取铃铛呢。
    于是在她体内不知蜷缩停留了多久的妖灵气上的那层桎梏,被悄然松开了些许。
    下一瞬,少女的剑气倏而再起!
    方才刚刚书写的一行字再度被尽数抹去,这一次,她的剑比之前更加干脆果决,就这样直到最开头的第一个字也被抹去。
    在书页即将合上,露出书封之时,剑意竟然再次汹涌!
    既然击散了功德金光,书便只是一本没有字的书。
    没有字的书,便不是书。
    她所热爱的这些人,这些鲜活的而孔,无论被她憎恶抑或喜爱,都不应该只是一个又一个落下的字眼。
    他们是存在的。
    这个世界是存在的,她是存在的。
    而他们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为了被书写,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剧本,一个故事。
    她不知道这本书究竟为什么存在,又有什么目的,但她却十分坚定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烟霄一斩而下!
    失去了所有功德金光的书,被这样睥睨决意的一剑,斩成了两半!
    少女双手持剑,额前碎发随着剑风飞扬,碎裂开来的书页飘散开来,纷纷扬扬散落在整个纯黑空间中,宛如扇动的蝶翼,分明醒目而脆弱,再慢慢消散于吞噬一切的黑中。
    随着书页的溃散,那登天的功德金梯也逐渐碎裂开来,金光碎化成星星点点,再倏而消失。
    随着最后一点金光的消失和最后一隅书页的被吞没,纯黑的空间之中,终于宛如被撕裂般,露出了一线光亮。
    第169章 等。
    虞兮枝一剑斩书开秘境的同时,  红衣老道也已经站在了八意莲花塔的第一层。
    人人都道这塔有八层,但实则八层之下,还有一层。
    是为莲花底座。
    红衣没入第一层的地下,  再转眼,已经立足于莲花底座上。
    八一莲花塔自然是世间罕见的灵宝,  而它之所以能够成为白雨斋的镇派之塔,自然有其独一无二之处。
    譬如,  此塔的莲花基座之中,竟然暗藏着一条小灵脉,而这条灵脉,  不仅能让塔中的灵气天然比外界更浓郁,  更能成为塔中许多秘境阵法的天然支撑。
    又比如,这八意莲花的底座上,天然便烙印镌刻着许许多多道符意,  而正是这些层层叠叠的符意,再流转连接成了构成八层塔的无上精妙小世界和幻境。
    红衣老道足尖微点,  整个人如一只红色展翅的大鸟般悬飞而起,再飞掠过这实在复杂的符意一遭,  自手中打出一道符意,  击中某处。
    那些流转的灵气符意仿佛被什么阻断般,  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于是下一位一脚踏入第七层的弟子,便再无心魔幻境之困,只以神识感受无边极黑中,好似无数不在的妖物,再尽数斩之。
    红衣老道阻绝了灵气与符意,  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神色更加凝重。
    无他,  刚才他的那道符意,不过再次加固了让幻境停滞的阵法。
    他竟然……并未在这里感觉到任何生人的气息,而关闭的幻境,分明也依然是关合的。
    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事关比剑大会,他又怎可能有半分疏忽,此前检查此处不下数十遍,确保万无一失。
    而今却竟然真的有一失。
    那失又恰好落在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上。
    红衣老道眸色沉沉,神识倏然展开。
    “塔灵。”他低声以灵气唤出一个名字。
    既是以灵气发音唤之,音韵自然与寻常言语不同,之间整个空间好似都有了某种如水将沸腾般的涟漪,下一瞬,这一片空间的整体色泽都好似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红衣老道再问道:“谁动了此处的阵法?”
    塔灵浓稠转淡,似是在细嗅什么,又好似在仔细感受什么,有风的声音流转,如此半晌,终于有一道极为深哑的灵声响起:“不过是有人恰在第七层入了心魔境。”
    红衣老道微微一愣。
    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实在极小,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他的心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然而不等他继续再想,塔灵的声音再起:“她要破境了。”
    红衣老道一惊,下一刻,整个人已经退出了八意莲花塔之外。
    他已是大宗师,若是入虞兮枝的破境之劫中,对虞兮枝有害无益,所以才这样一步掠回高天之上。
    也正是因此,他便错过了塔灵接下来倏而变得极为浓稠和不安的样子,以及发出的一声带着暴躁的低吼。
    ……
    昆吾山宗劫云初散,绵延数日的千里阴霾终于散去,有阳光倾泻而下,照耀在方才从雷劫之下挺到了此刻的济良与济闻两位新晋真君身上。
    两人颇有些姿容狼狈,眼眸中的色彩和周身的气势却已经焕然一新。
    他们颇为贪婪地沐浴着好似阔别许久的阳光,再肆无忌惮地放出自己的神识感知,去感受晋入大宗师后的一番新天地。
    谢君知弹了弹衣摆,施施然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恭喜两位师兄。”
    济良济闻同时振开衣袖,肃穆认真向他一礼:“多谢小师弟助我二人破境。”
    谢君知不躲不避受了这一礼,这一片早就被劫雷劈得焦黑,他却一身白衣胜雪,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白。
    旋即,这唯一的白微微一笑:“既然谢我,那么剑冢便交由你们守一守。”
    济良济闻想起之前在太清正殿中他所说的话语,神色微动,对视一眼,才要说什么,却觉得满身已经倏而一重,再一痛。
    重还能再沉,痛意也绵延不绝。
    那是千万道剑意罡风肆虐于身的感觉。
    两人脸色骤白,渡劫连绵这许多日,两人灵气为抵御雷劫而消耗一空,又因为一步跨入大宗师而重新盈满,然而之前被掏空的感觉却依然缠绕在五脏六腑之中,再加上这实在痛苦可怖的剑罡,实在近乎让人难以支撑。
    他们指骨发白地攥着剑,难以支撑也要支撑,心中不约而同道,难道小师弟这些年来所背负的,便是这样的感受吗?
    ……不,他们分明已经分担了小师弟的重担,换句话说,小师弟所承受的,是他们此时此刻已经难撑的两倍之多。
    “两位师兄虽然才入大宗师,但想来已经足以分担剑冢之意,剑风磋磨后,境界会更稳固,再破几境想来也会水到渠成。”谢君知声音温和,笑意盎然:“若是能在此刻,再酣畅淋漓地出几剑,更是再好不过。”
    济良真君与济闻真君既然已经到了大宗师此境,所见所感便已经与从前大不同。况且只是这样片刻,两人在苦苦支撑的同时,就已经感悟到了一丝这样磋磨砥砺的好处来。
    济良朗笑一声:“出剑也要有出剑的机会,我倒是也想试试我的剑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只可惜……”
    他才要说“只可惜没这个机会”,毕竟大宗师之剑,若要酣畅淋漓,必定撼天动地,此处乃是昆吾山宗之中,那样出剑,势必会破坏宗内。
    却见谢君知脸上笑意加深,再一拍手:“师兄这样想就太好了!”
    济良真君愣了愣,心道这又是哪一出?
    下一刻,谢君知就抬手指向了山外的方向:“那么,有些不速之客,就拜托两位师兄了。我先走一步。”
    济良和济闻真君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却见昆吾青山苍翠,风和日丽,明明一派平静,哪有半点不速之客的影子。
    他们回头再要问谢君知,转回目光,礁石之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济良和济闻对视一眼。
    他们分明已经是真君,却竟然丝毫没有感受到谢君知的离开。
    这位小师弟……这位日日夜夜受这剑冢罡风磋磨的小师弟,究竟已经到了何等境界?!
    ……
    比剑谷确有劫云起。
    秋高气爽,比剑谷本是晴空无暇,碧空如洗。
    然而此刻,天色倏暗,无数云层从天边来,一叠再压在一叠之上,让碧空先是云雾笼罩,再遮天蔽日。
    许多弟子惊喜于虞兮枝的那块水镜上突然有了光亮和色泽,虽然其实只是片刻不见虞二师姐,但大家担忧害怕了这许久,便觉得度秒如年。
    见有剑光划破黑暗,再见二师姐从那片黑暗中持剑洒然走出,无数弟子顿时欢喜地鼓掌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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