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
    “我本说进了京城,便来前朝观将军府瞧一瞧气派,正纳闷怎么成了‘定远侯府’,想不到就遇见了你们。”
    他口无遮拦地笑着作死,“可真有缘啊。”
    燕山好整以暇地端起姿态,看他一脸的红光满面,“你不在嘉定好好待着,跑这来干什么?”
    “大哥,我们这等小官哪里是能随随便便上京城的。”白上青一拍胸脯,颇为自豪地挺起身板,“自然是升官了。”
    “升官?你?”他确实挺意外,“你才在嘉定待多久?”
    按理地方知县知州皆得做满三年方可提调,他还不知有没有三个月。
    “哈,所谓美酒不怕巷深,得亏今上赏识,慧眼如炬。本府而今供职顺天……呃,尚未上任,正要去吏部交接事务。”白上青轻咳两声。
    “不管怎样,还是要恭喜你。”观亭月招呼他,“进去坐一坐吗?”
    他“啊”了一下,角度倒是刁钻,“你们住在一块儿的?”
    燕山反问:“不然呢?”
    白上青笑了笑,“看来半年未见,怕是发生了许多我没能参与的趣事……唉,若不是有公务在身,真想同你们促膝长谈——我就不去坐了,只顺路来看一眼。”
    他作揖,“等万寿节忙完,再亲自上门叨扰。”
    第94章 宣德七年,十月初五,暴雨。……
    因得定远侯归来小住, 侯府里的下人自是比平日繁忙,午时不到,各处浇花打扫置办食水的婢女仆役们已在各行其是。
    附近却没见着江流和双桥的踪影, 也不知两个小孩大早上跑去哪里疯了。
    过了二进门与庭院, 经人工雕琢的假山花木后便是观林海的书房。
    院内有垂柳依依,微风轻拂, 碧涛慢涌。
    观亭月此刻才朦胧地浮起些许回忆——她年幼应是来附近玩耍过的,彼时观林海正在房中处理军务,隔着花窗发现她,兴致甚浓地把小女儿抱进屋来, 捉着手要教她写字。
    但这姑娘打小对文字书册提不起趣味,涂了两张鸦就撒手不玩了,给她爹丢下一大团墨汁晕黑在衣袍上。
    四名大内侍卫森严把守在外,一水的鸦青官服, 金刀挂腰, 许是才换班不久,容色精神且冷峻。
    燕山甫一露面, 四人当即恭恭敬敬抱拳颔首。
    “侯爷。”
    他点头,言语少得吝啬, “门打开,我要入密室。”
    观亭月对于老宅的印象不深,对她爹的书房更是记忆寥寥。
    两人随侍卫绕到一扇折叠屏后去, 但见地面赫然躺着一个一丈余宽的方形入口。
    内里黑洞洞的, 隐有凉风。
    这恐怕是翻遍整个房间,不知从何处摸索到的机关才打开的门,不过眼下,周遭却收拾得很干净, 未见乱象。
    侍卫端起桌上的油灯在前面带路。
    石阶通向底下的深处,观亭月一壁走,一壁环视两侧,这里十分干燥,不生苔藓,因此也不易有潮气,适合保存贵重之物。
    阶梯打得很深,良久脚才触到底,又往前再行了片刻,她才终于得见密室的门——是道石门。
    此处也留了两名侍卫看守,见他们到来纷纷朝左右退避,腾出空间。
    “侯爷。”
    燕山轻轻应了一句,而后侧目瞥向观亭月,无声的示意。
    她面容沉静地越众而出,握着手中那一大把钥匙串,站定在这道冷硬的门扉前。
    厚重的巨石漠然地伫立于此,冷峭地与她对视。
    观亭月还没想好这东西要怎么开。
    燕山提醒:“不如先每把都试试?”
    她依言挑出一只,对准锁扣送进去,往右一拧,转动却颇为吃力——不对,不是这个。
    观亭月又换了把,再试图插入门锁,里面的锁芯依旧艰涩僵硬,显然也不是这把。
    她正要再换,忽地留意到那锁在油灯下溢出暗淡的光。
    似乎是个嵌在其中的,铁制机括。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迅速找出了属于大哥的那把,钥匙轻松地卡入锁孔,再一拨动。
    ——“啪”。
    随着这声脆响,安如泰山的石门沉沉地朝上空缓慢升去。
    在场的侍卫们守这破石头守了快一年,今日终于得见它开启,情不自禁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来。
    石室内游离着一股久未流通的陈腐气息,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燕山把油灯拿走,想了想命令道:“你们且留在原地,听候吩咐。”
    “是。”
    进门迎面就有一张桌子,他点燃了上头的蜡烛,周围勉强铺起光亮。
    观亭月打量着这处密地,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观林海用来存放他心爱之物的地方更贴切一点。
    左边放置着老爹生前一贯爱读的兵书,右边则陈列着十八样兵器,以及一副旧盔甲。
    既然大哥的钥匙是用来开石门的,那余下的呢?
    “亭月。”
    燕山在昏暗的前方叫她,“这里还有个房间。”
    隔壁的石室入口在一个奇怪的位置,贴着墙,又因书架遮挡,视角十分刁钻,若不走近根本看不出那里还有个小门。
    观亭月跟在他身后进去。
    这间屋子就显得很空荡了,什么杂物也无,只在正中摆放着一个突兀的箱柜,孤零零的,好像怕旁人瞧不见一样。
    燕山把油灯放在柜顶,撩袍蹲身察看。
    “这木柜很新。”他手指拂过其间雕花的纹路,沉积的浮灰簌簌飘飞,“和外面的那些物件比起很新。”
    他解释,“应该是后来单独做的。”
    柜子乃铁梨木所制,坚硬非常,上下共有三个抽屉,皆悬着银锁。
    燕山执起锁具翻转端详片刻,对她说,“看长短大小,你的钥匙应当就是开这个锁的。”
    言罢,他起身将位置让给她。
    观亭月在剩余的三把钥匙中踯躅须臾,最后挑出了二哥的那只。
    而钥匙顺利地打开了第一个抽屉。
    她听到声响时心头无端涌起一股诡异的战栗感,许多不着边际的猜想从脑海疯狂滚过,利器,宝珠,藏宝图,不可告人的王朝根基……
    手指放在上面,略微顿了顿,继而猛地拉出来——
    木柜异常地轻。
    出乎意料。
    那里头放着的,既不是什么传国玉玺,也并非什么神秘的宝贝,只有一个用油纸装裹的,类似文书的东西。
    观亭月再望向燕山时,眼底透着狐疑。
    她将油纸取出,摸上去鼓鼓囊囊不知放的什么,背面以火漆封缄。
    “你小心点拆。”他叮嘱,“或许是信件。”
    观亭月撕开一条口,伸手探入袋子,率先拿到的是一块布。
    浑浊闪烁的烛光下,布呈现出暗淡的明黄色,而且血迹斑斑。
    紧接着是一张带有霉点的纸,隐约是从什么档案卷宗内扯下来的,写着几行不甚明了的文字。
    “宣德七年,十月初五,暴雨。”
    “咸阳宫李妃产子,出血难止,于丑正二刻诞下皇嗣,半刻夭折。”
    右下角落款盖着“安乐房”和“太医院”的印章。
    什么意思?
    前朝妃嫔生产的旧档和他们家有什么关系?皇嗣夭折便夭折了,难不成还要给他报仇吗?
    燕山思索片晌,忽然问:“这个‘安乐房’是做甚么的?”
    “曾经是宫中管理后妃起居的一处,包括记载侍寝的年月,宫妃的月信,以及各宫妃嫔怀胎和产子的情况。”观亭月解释道,“如今听闻是没有了,全数归在了内务府门下。”
    说到此处,便奇怪,“我爹是怎么拿到的……”
    燕山抬了抬下巴:“再看看下一个。”
    第二个抽屉是三哥的钥匙。
    打开来仍旧有一个油纸袋,明黄的绢布,另一张泛黄的旧档。
    “宣德九年,五月十七,日晴。”
    “永安宫周妃产子,夤夜未果,难产,于卯初三刻诞下死胎。”
    观亭月颦了颦眉,“又一个夭折。”
    她语罢,心中莫名无缘由地打了个寒噤,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爬上背脊,还没想清楚为何而起,燕山却在那旁若有所思地低吟。
    “这是两年之后了
    “宣德七年,宣德九年……距今三十多年前。”他眼角下压,意有所指地喃喃道,“放在你二哥和三哥的柜子里……”
    观亭月耳边轰的一声,猛然截断他的思路,“不可能!”
    “时间如何对得上?我二哥是宣德八年四月初六出生的,三哥生于宣德九年十月廿七……”
    她话音未落,自己先狠狠地激灵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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