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毕竟只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纤弱少年,平舵主既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杀气,也不觉得他会有杀人的勇气和能力。
    只是——
    这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叫他有点理解不了。
    “即使我被押解送官,也未必就一定会死吧。”
    沈砚点头。
    随后,慢条斯理的将手里火折子熄掉,原样收起来。
    他的行为举止从容而优雅,依旧没有半点杀人者的戾气,平舵主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在他重新抬眸看向自己时听他语气平淡无比的告诉自己:“火折子里掺了剧毒,你会死在这。”
    平舵主如遭雷击。
    瞧着他的表情和面容,实在是很难将他所说的话当成事实。
    可人对于生,却有着本能的渴望,不管信与不信,他立时间就要挣扎起身。
    这一动……
    胸中气血瞬间翻涌,绞痛的感觉袭来,紧跟着就是喉间一热,没等起身就噗出一口黑血,人也泄了气似的直接扑在了地上。
    整个身体似乎是在灼烧,五脏六腑都疼的恨不能亲自出手剜除。
    他是混江湖的,刀口舔血多年,很清楚这就是身中剧毒的症状。
    竟然——
    这个孩子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艰难的回转头来,看向依旧还是没事人似的蹲在那里的少年,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试图抛出筹码:“你不是说陆星辞托你来救我的吗?”
    毒发疼痛,他额角青筋暴起,压着声音的颤抖尽量隐藏自己的狼狈:“我们……的关系可没那么好,她……不敢让我死,是因为昨夜她命人从宫里盗出来的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我手里了。实话……告诉你,现在东西没在我身上,我若死在这……她甘冒奇险并且摒弃前嫌也要想方设法从这永信侯府里把我弄出去就为了拿到这东西,要是再也找不到……”
    他这会儿是再不敢将眼前的少年看成是个普通人了。
    因为这孩子虽是生了一张干净好看的脸,却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认定了对方的不普通,所以他想利诱。
    沈砚没等他说完,就勾唇笑了,目光随意的打量起这间破败的柴房来:“她说她昨夜从皇宫一路追踪你到这,随后这侯府就被封禁了,你也落网被抓。那么你说那东西会在哪儿?”
    平舵主蜷缩在地上,忍着剧痛,脸上冷汗直流。
    被他噎了一下。
    沈砚显然也没想等他回答,又自顾说道:“无非就是藏在了这座侯府的某处,我若感兴趣,随后大可以掘地三尺一寸一寸的找。”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感觉到生命迹象的快速流逝,平舵主隐隐心中发抖。
    但他同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很难让这个孩子改变主意救他的命,既然是要死,他就得死个明白。
    所以,便是心中不甘,他也还是咬牙质问:“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一个两个的如此处心积虑?”
    “陆星辞说是她亡母遗物。”沈砚这倒是知无不言,很耐心的替他答疑解惑。
    “遗物?”平舵主依旧是不解。
    陆星辞落难混迹码头并且嫁给魏云璋之前据说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混江湖的,谁没个跌宕起伏的身世呢?他就只知道个大概。
    “那……为什么会在宫里?”这件事,很诡异。
    沈砚莞尔:“你们都只知道她是名门败落之女,却不知道她母亲在下嫁她生父之前实则是前朝遗孤,她会举家遭难,便是由来于此,只是当时发落他们的先帝为了不把事态闹大才编排了别的理由处置罢了。。”
    新旧王朝交替,不过就是这二三十年间的事,现在堂堂漕运码头龙王的女人居然是遗留下来的前朝血脉,这算是一件极轰动的事。
    哪怕是命悬一线,平舵主也震惊的倒抽一口凉气:“所以,她嫁给魏云璋其实别有居心?”
    大概真的是为了叫他死个明白,沈砚很有耐心,微微吐出一口气:“大概吧。”
    平舵主再度看向他,还是满心疑惑:“她的身世如此特殊,该是天大的隐秘,怎么会告诉你?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她怎么会告诉我?”沈砚道,“可她的命,是我救的。你知道的,一个人若是想要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就不能太天真,我当时就觉得她心性坚韧,很是不俗,于是……查了查。”
    可是这等隐秘之事,即便去查——
    若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查到?
    平舵主这时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相比于陆星辞的身世,他反而觉得眼前这男孩子更叫他想要看透:“她昨天从宫里拿的东西究竟何用?”
    他今天就是为了那个物件送命的,必须死个明白。
    沈砚这就只能遗憾的耸耸肩:“她怎么可能告诉我?遗物那种鬼话,你都不信,我自然也是不信的。”
    平舵主这就被吊胃口吊得近乎要疯了,咬牙切齿的质问:“看来你与她也不是一路的,既是如此……我,我把那东西给你,你救我出去。”
    沈砚瞧着他,这就像是看笑话一样了,眼中慢慢漫上了明亮的笑意来。
    他拍拍袍子站起身,身姿颀长挺拔。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我杀你,的确就是为了拆陆星辞的台,因为她不仅骗我还想蒙我替她潜入这永信侯府来冒险。可是这只是博弈,是我给她的惩罚,不算报复啊。”
    眼见着最后的一点生机被掐灭,平舵主被他折腾的就很是崩溃:“她利用你年少无知,想骗你来这侯府里救人,的确没想过万一事败之后你的下场。她就是在利用你的性命冒险……这女人不择手段,你真就不恨她?”
    “从她的立场和角度上她这样做事,无可厚非。”沈砚眯了眯眼,瞧着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便抬脚往外走:“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立场,她若真能算计到我,那是她的本事,若是不能,便只能被反噬。因果循环,各凭本事罢了。”
    所谓恨那种情绪,何必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陆星辞又不是他的谁,会利用他本来他就不意外。
    只是被他识破了,现在就该是那女人自认倒霉了。
    重新锁好了门,他似是对平舵主随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半点也不在意,闲庭信步一般原路离开了。
    当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出府去给等在外面的陆星辞报信,而是又回了崔书宁那边。
    崔书宁此时却并不知道沈砚二度入府的事,她找去西院,进院子就见房门大开,顾泽黑着脸坐在凳子上,金玉音跪在他脚下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侯爷,妾身真的只是被刺客挟持了,本来我只想应付一下叫他放松警惕好脱身,可是谁想到侯夫人和太夫人会找了来……事情就闹大了。”金玉音抓着他的袍角哭诉,“至于那刺客,我真的不认识,侯爷不信可以去审问他。”
    这位女主可谓茶艺精湛,上眼药的话就一句带过,却是实实在在毫不手软的甩锅啊!
    崔书宁本来是没兴趣和她为难的,这就笑吟吟的走进去:“合着这全都是我与太夫人的错呗?”
    顾泽打发了其他人,这屋子里这会儿只他们两个人在说话。
    崔书宁冷不防举步进来,两人都有些意外,齐齐转头看过来。
    顾泽本来就心情不好,看见这个不待见的正妻就更是脸色难看,出口就斥责:“你来这里做什么?”
    金玉音的哭声戛然而止,想到自己刚才的话被听见,顿时心虚的目光闪躲了一下。
    “我请侯爷过去见我,侯爷不肯去,那就只能是我辛苦些,亲自来了。”崔书宁先回了顾泽的话,脸上带着笑,居然就是一副局外人的态度。
    现在这家里一团糟,她这态度落在顾泽眼里着实很刺眼。
    金玉音见她矛头直指顾泽,还当自己逃过一劫,但紧跟着下一刻崔书宁却已经垂眸看向她,冷冷道:“我能理解你为求自保的权宜之计,也明白你救助刺客并且往屋里藏他都是迫不得已。可是金玉音,人生在世,哪怕是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但凡是自己所做的任何一点微小的举动,都是要自己为自己负责的。不管你是不是被逼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你要分清楚主次,我之所以会撞破之前你这屋里的情形,那首先得是你先做了那件事。照你的意思,我和太夫人过来,这事儿就算是我们闹出来的?合着如果今天我们不来,你暗中偷偷把人送走了,就能掩饰太平,当没这回事呗?”
    顾泽的占有欲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亲近,这一点崔书宁知道,金玉音显然也明白,所以她才会迁怒到崔书宁身上。
    这事儿往小了说,她就是被逼无奈,但真要计较——
    她这叫什么?又当又立!
    不管是为了保命也好,为了拉拢人心也罢,她犯了顾泽的忌讳就是犯了。反正照她的逻辑,今天这事儿若是没被撞破,顾泽这绿帽子就偷偷戴呗,她一样的心安理得,被撞破了,责任反而成了目击者的?
    这神经病一样的逻辑!
    金玉音本来是想回嘴的,却一时间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顾泽这个男主却不是当虚的,眸色微微一沉,立刻就明白了崔书宁的言下之意——
    金玉音被挟持,又差点遭遇不测,他其实心中还是心疼大于愤怒的,可现在听崔书宁这么一解释,金玉音这心态就有点让他极不舒服了。
    只是他不想让崔书宁看笑话,就暂且不再追究金玉音,只冲着崔书宁冷笑:“现在真的是哪哪儿都有你了?”
    崔书宁当仁不让的微微一笑:“很快就没有了。”
    顾泽一时不解,眉峰皱得更紧。
    崔书宁提醒他:“我们的三日之约侯爷想必还记得。”
    说话间,她目光意有所指的又瞄了金玉音一眼,讽刺道:“瞧着您这样子,是大人孩子都不准备交人的了,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出来……”
    话到一半,院子外面顾泽的亲信就匆匆跑了进来,面色凝重的禀报:“侯爷,关在柴房的那人……死了。毒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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