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更是束手无策,让她信心溃败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强者的安慰和鼓励,听起来更像是对弱者的怜悯或是嘲笑。
    他索性什么也不说,尽量不着痕迹地去帮她,比如在她睡着以后,回到办公室,分析她的数据,比较计算结果的准确性。
    半夜十二点,他踏进办公室的时候,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有人,这个人居然是杜弘,还是坐在工作站前的杜弘。
    办公室里用得到工作站的,只有做计算的徐浚和苗小青。程然和杜弘的工作是纯理论,会用到大量的数学,但是用不到工作站。
    杜弘看到他进来,表情先是愕然,而后就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说:“这么晚还来?”
    “来看看她的数据,”程然说着走到桌边,“你这么晚还来加班?”
    他说的“还来”,是因为杜弘下班从来不超过九点,而程然通常要等到苗小青十点才一起下班。
    九点前离开,十二点出现在这里,那就是来加班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做物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里会冒出一个idea,通常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奇怪的是,他们这种做纯理论的,有了个新的idea,手边有纸笔就行,根本不用特地跑来办公室。
    杜弘举起夹在指间的笔,“我来办公室拿个东西就走。结果笔滚到了桌子下面,刚捡起来。”他说着站起来往外走,“我回去了,你忙吧。”
    他走出两步,又回来抓起桌上的几张纸。
    程然在那一闪而过的间隙,看到纸上的内容,不是杜弘做的数学,而是蒙卡变分计算。
    他挑起眉,看向杜弘的背影,见他把几张纸随手折起来,捏在手里匆忙地走了出去。
    时间一天天滑过,苗小青的程序再没有算出过奇怪的数值。所谓奇怪,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是错的数值。可有了前车之鉴,即便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数值,她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没看出有问题而已?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算了一半,出来一个奇怪的数值,然后又要去找原因,全部重新计算。
    苗小青如履薄冰,每次程序算出新的数值时,她的心脏都颤颤微微地,鼓起勇气才敢去看计算结果。
    临到学期末,她和杜弘依然把对方当隐形人。
    苗小青刚换了个新的参数计算,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她跳到自己的位子捞起手机,看了眼来电话显示,又立刻回到工作站的屏幕前。
    她歪着头夹住手机,眼睛仍盯着屏幕上的程序,“爸!”
    “小草,忙吗?”手机传来苗伟峻的声音。
    “还好。”苗小青说不忙,注意力却集中在程序上。
    “我跟你妈妈过年去澳大利亚度假,下个月出发,”苗伟峻说,“你过年就不用回来了。”
    “嗯?”苗小青讶然出声,“妈妈她同意?”
    “她一开始确实不同意,不过我跟她说你随后就会去,”苗伟峻说,“所以等我们去了以后,你打个电话跟她说去不了就行了。”
    苗小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忍住笑说:“我知道了。”
    “好了,你先忙吧。”
    “好的,您和妈妈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苗小青把手机扔在桌上,看了一会儿,程序没问题,又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开始分析数据。
    忙到晚饭时间,苗小青和程然一起去食堂。走到半途,苗小青习惯性从外套口袋里摸手机,手伸进口袋就愣住了。
    “怎么了?”程然问。
    苗小青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才站直了说:“我没带手机。”说着就要往回走。
    “吃个饭要手机干什么?”程然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苗小青站着不动,“不行,我手机设了闹钟,一会儿在办公室里狂响,影响到别人。”
    程然想了想说:“你先去排队,我回去给你拿。”
    苗小青点头同意,往食堂的方向走。
    程然跑回办公室,在苗小青的办公桌上没看到手机,又拉开抽屉翻了个遍,还是没有。他掏出手机,拨了苗小青的号码,工作站的桌面上响起手机铃声。
    他长手一伸,捞了起来,看了眼屏幕,随即眯起了眼睛。
    苗小青快排到窗口时,程然赶到了,两人打了饭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手机给我。”苗小青朝他伸出手。
    程然掏出手机,放到她掌心里,在她要抓住时,又突然抬高,让她抓了个空。
    苗小青瞪着他,“你干嘛?”
    程然没理她,拿自己的手机拨了她的号码,再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给她看,“临时工?”
    苗小青心虚地垂下头,讷讷地说:“那是刚被拉进群组的时候存的,后来一直没改。”
    “我给你少说也打了几百次电话吧,”程然说,“一次都没想起来改?”
    苗小青拿筷子戳着饭粒,想了一下,抬起头说:“我看看你怎么存我的?”
    程然把通话记录调出来,摆到她面前,满屏的通话记录都是老婆,老婆,老婆……
    苗小青抢过手机,两秒把临时工改成了老公,然后盯着他说:“你改之前存的什么?”
    程然不说话了,低头吃饭。
    苗小青斜睨着他半晌,“你根本没存我的号码是不是?”
    程然咳了一声,“刚开始当然没存,开完会以后,存了名字。”
    苗小青深吸一口气,筷子凶狠地插进他的餐盘里,“知不知道以前每次看到陌生号码,我都在猜是不是你打来的!!为此我接了无数的骚扰电话,你个混蛋!”
    每次看到陌生的号码,她的心脏就会突然一紧,可接起来后,不是推销就是诈骗犯。无数次地,期望转瞬落空。
    结果他连她的号码都没存。
    “你不是存了我的号码?”程然的辩解很是苍白,因此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怎么还会以为陌生电话是我打的?”
    “谁知道你会不会换号码!”苗小青气道。
    程然摸摸鼻子,明明是他兴师问罪的,最后又被控诉成一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这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即使是忙得连脸都没空好好洗的苗小青,也还是会翻旧账。
    “那我将功补过?”程然说。
    “怎么补?”
    “前几天跟我老板讨论了一个新的题目,”程然说。
    他说的“我老板”,指的是他本校的老板。苗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说出马上就要回去的话。
    “后来我找江老师也讨论过,”程然说,“他跟我老板一商量,同意给我多续半年约。”
    苗小青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陡然站起身,筷子掉到地上,她也顾不上,飞快地绕到程然身旁坐下,“你说真的?”
    程然的额头抵着她,“够不够将功补过?”
    苗小青也没管这是人来人往的食堂,捧住他的脸就亲了一下,“你真的太厉害了!”
    程然眼底闪过黯然,原本想着找到一个两边老板可以合作的题目,就可以续一年的,然而江教授再怎么说也只肯续半年。
    还告诉他,做不完的可以带回去做,最后一年要找博后的位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留在这里,免得耽误了。
    他为此郁闷了一整天。
    此时他看到苗小青惊喜得合不拢嘴,像刚发了笔横财似的,心头的郁闷又烟消云散了。
    半年就半年吧,总比马上就要打包回去强。
    苗小青立即想到了他们会一起待到过年,说道:“对了,我爸说他过年要带我妈去澳大利亚过年,我忙到现在才想起来。”
    “你去吗?”程然问。
    “不去,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苗小青皱眉说,“我爸一定是想到今年我得去你家过年,所以帮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程然的神色闪过一丝愧疚,“其实不去我家也没事,我会跟爸妈解释的。”
    苗小青有些气馁地说:“也不知道我妈的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希望这次去度假,他们的感情能修复一些吧。”
    “会的,”程然安慰她说。
    苗小青垂下头,心事重重地喂了一口白饭到嘴里。
    妈妈的反对,是他们婚姻中唯一的缺憾。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特别能理解苗小青的痛苦,写文这个事,虽然是业余爱好,但是一直都想努力写好。
    我的运气还算好,刚开始写文,就被出版商看中,两年之内出版了5本,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写的全是垃圾。我的电脑里至今存着几年前一篇文的十几个开头,都是到5万字,写不下去了,那时就产生了一个认知:就是没有天赋吧。
    我怕写出垃圾,也不能接受垃圾,就彻底放弃了。
    过了三四年,突然还是想写,于是就有了《破云而出》,中间也是波折,再一次放下。
    直到去年,有一个念头,想写一个为了事业和追求不折不挠的女性,这次没纠结太多,就开始写了。
    我不知道这本书自己会写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这个人物是不是充满力量,但是我尽力去写,这一次的目的,不是写部好的,文的好坏其实没法定义。那就写一部自己满意的。
    给落华生:上面一长段是在回复你的评论,希望我们都会走出“想要做好,却水平不够”的低谷。这世上确实有天才,可天才也未必对自己满意,我们和天才也有同样的苦恼,人生最难,是自己满意。
    只要做到自己满意就够了。
    加油!
    第63章
    过年前,苗伟峻又打了一次电话来,苗小青以工作很忙为由,跟母亲说去不了澳大利亚,让他们好好玩,就把过年去程然家的事遮掩了过去。
    苗小青跟程然回了他家,只待到初四就回了学校。程然只需要一台笔记本就可以工作,她让程然在家多待几天,但程然坚持要跟她一起返校。
    过完十五就开学了。新的一学期,只发生了一件大事。苗小青跟审稿人吵了大半年,prl终于接收了她的文章。
    这无异于被注射了一支肾上腺素,极大地刺激了苗小青。她濒临灭绝的信心又呈直线上升,恢复到了跌落前的水平。
    这一个学期似乎异常顺利,j1-j2模型的计算没有再出现奇怪的结果。
    苗小青不知道的是,看似顺利的背后,是程然在替她同步分析数据。
    自从那晚遇到杜弘之后,程然没有再在深夜的办公室遇到过他。可程然知道,杜弘一直在分析数据,因为他的工作效率低了,虽然低得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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