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凌云釉拉开门站到屋檐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昨夜落了一宿的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夹着潮气,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
    石阶下的两盆茉莉昨天忘记抱去檐下避雨,盆里积满了雨水,凌云釉心疼地倒掉多余的水,把两盆茉莉搬到轩窗下,幸而夜雨只时间持续得久,并没有多大威力,茉莉花看着有些蔫,却都一朵没落得好好长在花枝上。
    看着开得热热闹闹得茉莉花,凌云釉心情也变得很好,她弯下腰凑得近一些,深深嗅了一口。“咦!怎么没有味道?”
    接连闻了好几朵,都不曾闻见清淡的花香。凌云釉只当是茉莉快要开谢了,没有往心里去。
    日子过得十分单调,墨昀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凌云釉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重拾自由。这些时日,她一直表现得很有耐心,一觉察心绪有躁动的倾向,她就会不厌其烦地垒骰子,就这样,她的情绪被训练得越来越平稳。
    轩窗大敞,凌云釉站在书案前,用纸镇压住宣纸,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紫毫,不知怎么的,她近日十分迷恋柳体,从前最向往的狂草却是一次没练过。月见居里仅有的几本碑帖都是从墨昀那里拿的,练完了也没再找他换过。
    桌案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百合,花瓣上还沾有晶莹的露珠,应该是刚从枝头剪下没多久。花朵的确能令人心生愉悦,凌云釉觉得这时心情又灿烂了些,紫毫吸饱墨汁,凌云釉先在废弃的宣纸上试了试墨汁的浓度,见浓度适宜,在空白宣纸上写下第一笔,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手腕一颤,观字的一撇上打了浓浓的一个墨疤。
    她侧头看向白玉瓷瓶里的百合,没握笔的左手动了动,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她俯身凑在百合上轻轻地嗅,什么味道也没闻到,她的眸色黯了黯,一把将花瓶里的百合抓出来置于鼻下用力得嗅,仍然什么味道也闻不到。
    怎么可能闻不到呢?她对百合的味道过敏,稍微吸入一点百合的花香,头就会立刻胀痛起来。
    她颓然得坐在椅子上,周身泛起凉气。良久,她踢开雕花椅,到处寻找有味道的东西,熏衣用的香球,润唇的桂花口脂,都是她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味道,她挨个找出来闻,曾经最熟悉的味道,任她怎么闻怎么嗅,熟悉的感觉都再找不回来了。
    她踉踉跄跄跑到小厨房,闻香醋,嗅蒜瓣,试遍了月见居里所以能够闻见味道的东西,她的嗅觉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凌云釉手脚绵软地走回房间,书案上,百合花的露水洇湿了宣纸。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只能坐回椅子上,让椅背支撑她瘫软的身体。
    坐了许久,她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她猜自己应该是中了毒,可什么时候着的道,她半点头绪也没有。
    于是,她慢慢回想这几日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记性好,半盏茶的时间里,她已经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回顾了七七八八。这七七八八的日常碎片足够将真相拼出一个完整的轮廓,她早该想到的,只是本心不愿意承认罢了!
    柳莺从厨房包了一些蝴蝶酥回来,这个点,她家小姐通常都待在书房里,进到院子后,她径自走到书房,人果然在这里。柳莺从怀里拿出蝴蝶酥放在食案上,“刚刚去厨房碰见张叔在做蝴蝶酥,就包了一些回来,小姐快过来趁热吃。”
    没得到回应,柳莺扬起脸看过去,废纸团扔得遍地都是,看来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废纸团,边捡边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她正想把第五个捡起来,手触碰到那团“白纸”,她的动作僵住了。
    那是一朵百合,被人像揉纸团一样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柳莺数了数,大概有五朵像这样的百合被蹂-躏后丢弃。
    这样好看的花,可惜了!她在心里默默得说。
    凌云釉转过脸,将五根光秃秃的花枝随意扔进纸团堆里。她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那晚,姐姐听见箫声挣扎了许久还是留下来了。我以为,是因为姐姐最终选择了我。”
    柳莺抽出锦帕,将五朵已无法恢复原状的百合放进去包好。“原来小姐都知道了。”
    两人看起来都很平静,平静得好似伤害未曾发生一样,凌云釉低低笑了一声,“姐姐记不记得我曾给你说过,你的棋路和一个人很像。我后来问过徐飞白,他说林甘雨的棋确实是墨昀教的。”
    柳莺把包好的百合小心翼翼搁在桌案上,若还有机会,她会在院子里那丛不知名的小白花旁挖一个坑,把这几朵百合埋下去,等它们在土里腐烂,然后化作花泥,滋养来年的花草。
    “这几朵百合是奴婢亲自种的,奴婢喜欢花,可怎么也种不好,种什么死什么,唯独这两株百合顽强得活下来了。”
    柳莺抬起手指温柔地抚触花瓣,“其实最开始它们也长得不好,那晚听小姐讲长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奴婢就想,种了好几种花,就只剩这百合还活着,它们说不定就是属于奴婢的曼珠沙华。所以奴婢经常端着它们去找花匠取经,观察它们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松土,没想到,后来它们就长好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花朵开得很大,看起来又好看又精神。那时候就想,小姐说得是对的,我不该再沉湎于过去的痛苦,一直走不出来。”
    一滴眼泪滴落在花心里,柳莺唇畔逸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奴婢大概是上辈子造过太多的孽,老天见不得奴婢好,给了两分好处,就要收五分回去。”
    柳莺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双手举着送到凌云釉身前,“听说小姐当时是用这把匕首杀的丁姑姑,柳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一条贱命,还给小姐。”
    柳莺手里举着的正是凤微,凌云釉盯着凤微看了半晌,伸手拿了过来,拔-去刀鞘,她并起两根手指沿着刀刃抚过去,忽然用力往里一按,指腹上便多了一道刀口,鲜血沿着刀刃滴在地上。
    这柄短刃到底还要饮多少女子的血,才能消去它的不详?
    凌云釉把刀身送回刀鞘里,随手扔在了书案上。“我不要你的命,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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