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对药王庄的印象也极好,并不担心药王庄会给他们带来太大的麻烦。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担心也没用。
    如果药王庄要搞事情,凭他,难道能阻拦得住?禁军齐上也无用,弓弩厉害吗?厉害,可武器再强,也是要人来用的。
    药王庄的高手们,或许硬抗弓弩齐射还有些困难,可他们想提前杀了持弓弩之人,却是轻而易举。
    不说别人,就是他曾经见过的药王庄里的园丁,每一个都有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暗器手法也是冠绝江湖,恐怕禁军的将士们不及装备,已成了人家手中的亡魂。
    只是,林言这个人,展昭却有些捉摸不透,越调查他的相关信息,越感觉自己的命,其实挺好,至少把他当死对头的只有一个白玉堂而已,和林言比,白老五简直是乖顺得很了。
    转眼七八日过去。
    该到的江湖客都到得差不多。
    樊楼附近的茶楼酒肆小客栈一时爆满,开封大小商贩们简直比过年还高兴,短短几日赚的银子,都快赶上两三个月的。
    展昭熬夜熬得口舌生疮,两个黑眼圈浓到堪比食铁兽,连陛下赐下的点心吃到嘴里也有些发苦。
    “我看看,泰山派的狄长老居然也来了,我记得泰山派这十几年都没出来张扬,看来那天山剑的第十九剑,吸引力还蛮大的。”
    白玉堂喝了两口陈酿的花雕,递过去给展昭,难得被他拒绝了也不恼。
    “天山剑的武功,当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我大哥听见这消息,都有点蠢蠢欲动,心驰神往,要不是我大嫂把他耳朵……咳,我大嫂英明睿智,管束得当,他恐怕都要来蹚这一趟浑水了。”
    展昭一时无言,目光略带几分忧虑,白玉堂毕竟年纪小,天山剑在二十年前便已仙逝,他自不知当年江湖人对天山剑有多么推崇。
    二十二年前,中原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乃是一个女人。
    那是江湖上第一个以女儿身成就天下第一威名的女子,她没有姓,人们只知道她叫阿白,二十二年前的阿白十九岁,出江湖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一把细长的窄剑杀光了江湖名门,洞庭湖畔的柳家和黄家。
    后来才有人传言,说阿白是为报家仇,才一人一剑,青天白日之下悍然动手灭门。
    天山剑柳不是正是柳家的公子,自小在天山学艺,听闻家人被杀,大痛之下出山报仇。
    柳不是本人也是惊才绝艳的高手,成名招数天山十八剑,横扫江湖,从无敌手,可遇见阿白却是连战连败。
    这场追杀耗时一年三个月。
    天山之巅,阿白死在了天山剑柳不是的剑下,整个江湖为之震惊。
    柳不是是个高手,但他是江湖人能够到的那层天花板,可阿白姑娘已经高到九天之上,两个人交手,简直像两岁的孩子与成年人的比拼。
    谁也不知道,柳不是到底是怎么赢的,凭他的十八剑?不可能。
    后来唯一旁观了这场决斗的,天山老人和朋友聊天时说,柳不是胜了,是因为他领悟了他的第十九剑,于是天下无敌。
    此话传出江湖,传来传去,人人都道天山剑第十九剑里,藏着能让人无敌于天下的秘密。
    展昭忽然想起欧阳雪说过的话。
    那日雨后,欧阳雪练剑归来,为他们家少主买了两提红豆糕,正好同他偶遇,便一起走了一段路。
    当时他说起开封即将到来的乱局,欧阳雪就笑道:“世人起纷争,原因不过贪嗔痴而已,想让他们不起纷争,平复这三毒便好。”
    展昭叹了口气:“哎,可圣人都不一定做得到。”
    雨一下,便是连绵不绝的三日。
    开封的雨水一向很多,樊楼在细雨的洗刷之下,有种别样的,朦胧的美感。
    从三日前开始,樊楼就不做生意了,药王庄给的钱能抵得过他们大半年的收益。
    况且,上头下了令,他们就是一文钱都不赚,也得老老实实把酒楼租出去。
    不过,不是药王庄的人要求的,人家除了来了个老管家直接给了银子,其他人就没露过面,只是最近有好些江湖人组团过来探消息,闹得掌柜的心里不安稳。
    “风雨欲来,这几天我这心里头老是和堵了块石头似的,一口气上来下不去,下去上不来,难受。”
    老掌柜想起上头隐约透出的话,到是动了点心思,想把他老娘和老妻,闺女送到乡下避一避,可转头一想,上头也不可能怕了这些江湖人,老娘安安稳稳地呆在东京,呆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怎样也比搁外头强些。
    转眼间,缂丝水波图拍卖会的日子就到了。
    老天作美,连绵的春雨初歇,晴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樊楼早早摆上鲜花无数,披挂红绸,门外彩色的旗子飘扬。
    展昭隔着一条北街抬头看去,就见其中一面墨色的旗上以金色的大字写下——野猪皮登山靴,值得选择!
    旗下一个青衣小帽的小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朗声道:“大家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出自陈留马王庄的野猪皮登山靴,做工精致,样式奇巧,看看它的防滑底,抓力极强,堪称山地的克星,轻功不好的侠士们再也不用担心山路湿滑了。”
    “现在优惠酬宾,买一双送秀娘亲手缝制的除臭透气袜和鞋垫。”
    这小伙计声音洪亮,嘈乱的环境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吐字的清晰度,显然是位高手。
    再一转头,就见泰山派的狄长老正坐在石墩上试穿鞋子,他身边还有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家,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狄长老顿时发出大笑声。
    那哄狄长老说话的老人家,展昭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药王庄的厨子,最擅长做四喜丸子。
    展昭曾吃过两次,那滋味,简直比御膳好上一百倍。
    “展护卫!”
    展昭抬头,见林言从二楼的扶栏上探头出来,冲他一扬酒杯,眉目飞扬间,生动活泼。杨玉英半倚护栏,手里拿着两根竹签,神色淡然悠远。
    他心里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知为何要笑,就是看到这一幕,便觉心里温暖。
    展昭登楼,在林言他们隔壁寻了个座位坐下,林言哭笑不得,干脆把酒壶递过去给他:“离那么远作甚?”
    “怕碍眼。”
    展昭笑道。
    一路上楼,药王庄的那些高手们就饶有兴致地看他,他怀疑自己要是和这两位坐在一桌,受到的关注会更多。
    当然,他坐过去,的确也是很有点碍眼。
    人家在那儿欲望佳人一千年,他过去当佳人身边的砂砾还是灰尘?
    “天南海北的江湖人都不知道来了多少,开封的客栈已经住满了,就连民居都塞满了人,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巡逻的压力很大。”
    “很好啊。”
    林言笑道,“我们玉英亲自来帮我搭戏台唱戏,你再看看参与进来的人,大部分都是百年难见的高手,如此大的戏台子,来的人少了岂不浪费?”
    “你当真要拍卖缂丝水波图?”
    展昭蹙眉。
    林言点头:“我说话还有可能不算话,可药王庄在为我背书,怎能在美人面前言而无信?死也不能。”
    展昭苦笑:“那京城恐怕要多是非了,江湖动荡,不知多少江湖人折戟沉沙。”
    杨玉英把手里刚织好的围脖往林言身上一套,比了比又拿回去手边,一边玩,一边看展昭,见这位南侠愁眉苦脸,不由安慰道:“别乱想,看就是了。”
    说话间,便有药王庄的使女大大方方捧着缂丝水波图从二楼下去,走到一楼台上。
    两个使女徐徐展开水波图,天窗外照入的阳光,落在图上,水波荡漾,极富美感。
    “是真的!”
    台下两个四海庄的中年男子按讷不住,提气纵身而起,向台上扑去,登时惊呼声四起,无数江湖人心下警惕。
    却见两个使女不慌不忙,连动都未动,袖中倏然飞出一条长绸,眨眼间便把那两人卷成粽子。
    樊楼内外,登时一静。
    此等时候过于冲动的,自不可能是江湖中见识精明,才智过人的那一群,但在武功方面,肯定都有几分自信。
    这两个中年人就是四海庄两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论武功能胜过在座的八成了。
    好些本来也蠢蠢欲动的江湖人,脑子都为之一清,默默看向台上,两个使女依旧笑靥如花,捧着缂丝水波图不紧不慢地在高台上来回转了几圈。
    林言才从楼上道:“诸位都看清楚了,正是缂丝水波图,就这样的十尺见方的长图,二十个手艺精湛的绣娘一起动手,至少也要绣一年以上才能好,很珍贵的。”
    锦绣山庄的弟子一听见林言的动静,登时咬牙,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
    “混账东西!”
    林言听见了也不当回事:“虽然我这图很贵,但来得容易,所谓崽卖爷田不心疼,我急着要银子,到也不坑你们,起价我只要一百两黄金,只要一百两哦,白菜价了。”
    台下一干江湖子弟神色微凝,略有些鼓噪。
    到不是林言要价贵。
    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武功,门派中压箱底的武功秘籍,必是只传给真传弟子,多少钱都买不到。
    众人此时都看到樊楼外蹲守的禁军,见他们手持重弩,林言还状似小声地道:“美人安心,咱们人在东京,这帮家伙敢胡来,也要看看朝廷答应不答应,再说,光有咱们家这些高手在,难道他们还敢硬抢不成?”
    在场的好大一部分是江湖名门,内功修为都不坏,就他那小声,听在一干江湖人耳朵里,简直和在耳边说话一般。
    锦绣山庄的几个青衣少年心下越发有气,恨道:“真不知林言这厮,到底从哪来的运道,居然找到这么多高手给他当靠山。”
    从林言携水波图进京至今,也数月有余,江湖人也不都是无脑之辈,早注意到药王庄的底蕴。
    药王庄的人根本就没有掩饰,每个人一亮相,都有绝世高手的风采。
    因为这个,不知多少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吓得那一颗骄傲的心啪嗒一声摔成了八瓣。
    直到很久之后,这一届的江湖少年还对这个江湖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认知。
    “我们带了多少金银?”
    “出门时为以防万一,带了一万两汇丰钱庄的银票。”
    家大业大的大门派,纷纷招呼底下人去集银子,也有一部分人暗藏了旁的小心思。
    林言趴在扶栏上笑眯眯向下看,顾盼神飞。
    拍卖还未正式开始,展昭的头已经嗡嗡地疼起来:“在京城还有禁军坐镇,或还好些,可离了京城……”
    虽说江湖朝堂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便是江湖人也是大宋子民,又怎么可能真割裂?
    展昭出身江湖,置身朝堂,他是最不愿意江湖乱起的。
    林言笑道:“南侠真是菩萨心肠。不过别急,别急,好好看看这场热闹吧。”
    一晃眼的工夫,楼下一干人就隐隐鼓噪,不少人高声催促:“不是说拍卖,老子不差钱?快点,磨蹭什么?”
    林言轻笑:“拍之前,我当然要把我这副图的价值好好说上一说,诸位且听好了,不光是这缂丝工艺值钱,我这副水波图,和孤月峰保存的风月图,还有失踪的百花图,拼合在一起就藏着昔年天山剑的第十九剑的秘密。”
    “当然,我也不诓骗诸位,这件事只是江湖传言,是真是假,那恐怕只有业已仙逝的天山老人知道。”
    “少他奶奶的废话,划下道来。”
    四海庄的狄长老哼了声,高声吼道。
    “行。”
    林言到很是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以前面对这些人时的刁钻。
    虽说‘拍卖’这种形式很是新颖,但很容易理解,以前也有类似的卖货方式。
    樊楼掌柜请了京城著名的汇丰钱庄的掌柜,以及不少商行来坐镇,让在场准备参与拍卖的,都能第一时间凑齐自己需要的金子。哪怕一时手头不趁手,也可用所带的物件做抵押。
    整个过程忙而不乱,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拍卖就顺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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