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我走吗?”
    过了一阵时间,阿欢旧事重提。
    “不要。”贺兰依旧想也未想,照例拒绝道。
    他说这话时正悠悠哉哉翘着腿,一手托着脸,趴在榻上翻小人书。不时,从瓷碟中捻起一颗葡萄塞入口中。
    这半年里阿欢总这样问,贺兰习以为常,拒绝顺口得像系统自动回复。
    只是这回,阿欢没有问他原因。少女安静地敛下眸子,没有说话。
    她平日话也很少,但今天,却沉默得尤其久。
    少年指尖捻起葡萄,却迟迟没有递入口中。
    他脸上的表情变换几次,忽地把书合拢,半撑起身子,不满地望向坐在桌边的少女:“怎么不讲话?”
    阿欢于是说:“我要走了。”
    “走多久?”贺兰察觉到不对,拧眉看着她。
    “不回来的。”
    “不行!”少年猛地坐了起来。衣袖带翻瓷碟落到地面,碎裂声清脆。
    阿欢望着不知为何发怒的小少年:“为什么?”
    “因为——”
    因为什么?
    贺兰想不出理由。他陷入纠结,决定用无理取闹掩盖自己的心虚:“反正就是不行!”
    少女眨眨眼,看起来有些困惑。她问:“那你和我走吗?”
    她的问题总也是这个,永远只有这一个。像是来凡间一回,完完全全,只是为了带他走。
    “我……”贺兰张了张嘴。
    一个“不”字,久久说不出口。
    结果稀里糊涂,被骗得拜入师门。
    直到步入殿内,贺兰才知道,这位自称千岁修士、看起来却很贫穷的少女,在玄清宗内独自拥有一座峰。
    ……就还,蛮深藏不露?
    既然拜了师,照例,阿欢作为师尊是要发表一番感言的。
    灵隐殿内,阿欢木着张脸,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半份喜悦:“冰由水生,水由冰化,你就像……”
    她顿了顿,不是很确信地道:“……就像,我的亲儿子。”
    贺兰双眸立刻瞪大了:“你说什么?!”
    阿欢心想明明初见时,贺兰师尊也是这样讲。她以为自己气势不足,于是冷着张脸爬上灵隐殿中心的正座,改为居高临下俯视贺兰。
    贺兰看她这样,怒火立刻抵达临界点边缘。
    正座实在宽敞,阿欢姿态别扭地侧着身子,勉强以单手撑住额头,又重复一遍,“冰由水生,水由冰化。所以……”
    “所以个鬼!”贺兰音量猛地抬高。他咬牙切齿:“不许自抬辈分,明白吗?”
    阿欢一顿,呆呆点头。
    小少年凶巴巴地继续道:“我还没认你是我师父,也不觉得你比我尊贵,所以不会叫师尊。你换个称呼。”
    阿欢问:“你想叫什么?”
    贺兰抓住机会,终于提出一个在意许久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阿欢。”
    贺兰觉得这称呼实在普通:“再想一个,只我一人能叫的。”
    阿欢想了想,沉默地垂下眼睫。
    “小欢儿。”她最后说,“以前,只有一个人这样叫我。”
    贺兰实行了他的一票否决权——既然有了别人,便不能算是他的独属称呼。
    少年拧着眉毛,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地提议:“你姑且比我年长,不如,就叫大欢欢?”
    他想当然地把尾字去掉,替换成女孩子都喜欢的迭字。
    阿欢:“……”
    贺兰硬是从对方那张面瘫脸上读出了拒绝。
    结果讨论到最后,也没决定出专属称呼。
    阿欢简单对贺兰交代了几句,自己则木着脸去找掌门登记弟子名册。少女提笔利落地写了个“兰”字,另外的字不认识。
    如今的掌门是叶音。他从玄清宗最爱操心的仙尊荣升成最爱操心的掌门,依旧容颜不改的脸上早已爬满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加班导致的沧桑。
    沧桑社畜版叶音站在旁边对着名册左看右看,唉声叹气:“欢妹子,你为何就是不肯多识几个字?”
    活了一千年,还是个基本不认字的文盲。
    阿欢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一个字,不可以吗?”
    她想了想,挽袖抬笔,又在名册上加了个字。
    叶音无奈,将刻好的弟子名牌递给阿欢,自己独自对着弟子名册看好久,才怅然叹了口气。
    什么名字哟这算是。
    贺兰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子名牌上写的是“兰兰”。
    他此时正眉头紧皱,紧紧盯着桌上木盒内的一柄剑。
    这是柄极好的利器,剑身极薄,刃如秋霜。剑柄碧色的流苏垂下,剑穗坠着朵小小的玉质兰花。
    贺兰总觉得剑穗和剑身的风格不搭,像是后来才系上去的。
    此时却也无暇细思。小少年双唇紧抿,双手握紧剑柄,使出所有力气。剑身似有千钧,纹丝不动。
    贺兰死活不服,又跑去翻箱倒柜,拿现有材料自制了省力杠杆。
    依旧撬不起这柄剑。
    忙活一夜,第二日,认命地背起空荡荡的剑鞘走去演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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