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进盛夏,暑气炎炎;扬州城已是多时未雨,更觉这酷暑难捱。
    贾敏从库房取了几匹浮香罗给嫣玉和黛玉裁几件夏裳,因赵岳告了病假故她们姊妹也不再去云起阁,只在正院陪着母亲。正院树木茂密阴凉,又置了冰块盛在缸中纳凉,才觉得清凉些许。
    琰儿已经会翻身了,贾敏就抱他放在黄花梨高围子罗汉床上;黛玉在他旁边爬来爬去逗着他,琰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姐姐转动,然后哇哇哭起来。
    “玉儿,别逗琰儿。”贾敏正在摆弄着案上几盆花草修剪出来插花,听见琰儿哭声才回过头,哭笑不得。
    嫣玉难得安静地坐在贾敏身边认真看着母亲插瓶,回头看见弟弟妹妹也笑道:“玉儿恨不得能日夜看着琰儿。”
    黛玉戳了戳弟弟肉乎乎的小脸,才过来好奇的问贾敏:“母亲,我和姐姐小时候也长弟弟这样?”
    想起两个女儿初生的模样,贾敏不由莞尔:“那时你们在襁褓里小小的,很乖巧。”
    嫣玉捻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凑到鼻尖轻嗅,又递给黛玉。
    “明日去凉光寺上香,你们姊妹也准备着。”贾敏剪下一枝孔雀花插在花瓶里,温婉说起道。
    听说能跟母亲去上香,嫣玉黛玉俱是欢呼雀跃,贾敏看见女儿们欢喜也轻笑着。
    次日一早,嫣玉和黛玉就早早起来,挑了轻薄的月白罗裙,清风拂去暑热,逾白和叶子在旁持着凉玉团扇纳凉。只吃了两块绿豆糍糕和青莲糖,嫣玉和黛玉就过去正房等母亲一同出门。
    贾敏穿着暗月纹宝青褙子,江碧跟在贾敏身边出来,看见她们姊妹笑道:“姐儿可用早饭了?太太让小厨房送来了姐儿爱吃的金乳酥和香薰饮。”
    嫣玉和黛玉又陪贾敏用了早饭,钱易媳妇进来禀报马车已经备好,贾敏一行人才出门。
    嫣玉撩开绣帘缝隙往外探看,街巷冷清萧条,难得才见出来跑腿的小厮仆妇路过。
    “母亲,最近又有贼寇进城作乱吗?”黛玉曾听说过上元灯会有贼寇作乱,如今又见这般萧索景色,不由疑然。
    “最近时气不好。”贾敏摇着合欢扇感叹道。
    听着车辙缓慢转动的声音,知了鸣叫不休,连拂来微风都带着炎炎夏气。
    嫣玉有些昏昏沉沉的靠在马车里半睡半醒,许是早间起得太早的缘故;等到了凉光寺才醒来,柳嬷嬷斟了一杯薄荷茶给嫣玉喝下,嫣玉才稍稍神清气爽。
    凉光寺是扬州城第一寺,恢弘壮阔,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凉光寺的方丈师父法号湛慧,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许是因为警幻仙姑曾派坡脚道士和癞头和尚作怪之故,嫣玉对僧道莫名抵触,就不动声色的拉着黛玉。
    进到正殿佛前,贾敏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磕头,又让两个女儿也跪拜佛祖。
    嫣玉想起赤瑕仙子是说过,尘世的人喜欢供奉仙人;如今更觉好奇,也学着贾敏规规矩矩地跪拜。
    “敏妹妹。”突然听见有人唤道,贾敏回首就看见一个华光满面的贵妇人款款而来,正是她嫁入庄家的表姐史氏,便含笑迎上去道:“表姐。”
    因庄老爷即将被调回京中,庄史氏是来凉光寺祈福的。
    贾敏早已知晓庄老爷调任一事,执起庄史氏的手低声问:“那慕姐儿同你们进京吗?”
    “慕姐儿身子孱弱,也经不起舟车劳顿长途奔波。”提起年幼的小女儿,庄史氏叹息不已,“况且慕姐儿······”庄史氏似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为长叹。
    “扬州山水宜人,慕姐儿留在这边也好。”贾敏只得劝抚着她道。
    庄史氏带了庄慕来祈福上香,如今乳娘带了庄慕在寺庙后的杏园走走,贾敏便让嫣玉和黛玉也去杏园和慕姐儿玩。
    庄慕怏怏不乐的样子,想是小姑娘敏感多思,听到最近一家子回京独留她在扬州陪伴久居老宅的祖母,便以为父母不要她了。
    看见嫣玉和黛玉过来时,庄慕才扬起头软软唤道:“嫣姐姐,玉姐姐。”
    “慕妹妹。”黛玉坐在庄慕旁边的石凳,嫣玉也挨着妹妹坐下,“听说你最近又病了。”
    “只是闷热得难受。”庄慕向来诚实,不大会说谎。
    嫣玉就跟庄慕东拉西扯地说着趣事,连黛玉都不知她亲姐姐原是这般能说会道,倒也让庄慕听着露了几分笑颜。
    一朵杏花落在庄慕发间,小姑娘伸手摸去,捻着杏花捧在掌中轻嗅。
    “以后你常和我们玩,好不好?”黛玉也笑道,“平日我们姊妹在家就被教养嬷嬷看着。”
    “我们家中的教养嬷嬷也很是严厉,姐姐们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庄慕也有天涯沦落人的错感。
    林家姊妹难得见到庄慕,又说了一会话,贾敏身边的柳嬷嬷就来寻两个姑娘,许是听了经要回去了;庄慕便也跟着她们一同过去前殿。
    杏花林中余影绰绰,嫣玉无意间回头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绕过后殿行色匆匆地走进杏花林。
    赵先生不是病了?他怎么也出现在凉光寺?
    嫣玉再探看了一下,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从杏花林中走出来。
    嫣玉连忙转身就跑。
    贾敏礼佛后和庄史氏从佛堂出来,本还欲邀庄史氏母女到府上一叙,只因庄老爷回调在即,庄史氏才委婉相拒。
    “以后慕姐儿常来府上玩。”贾敏爱怜地抚着庄慕;庄家五房子嗣繁多,庄慕有五个兄长和七个姐姐,往后只余她陪伴庄老太太留在老宅未免孤寂,让庄慕和嫣玉黛玉常往来也是好的,“慕姐儿我也疼得紧。”
    “慕姐儿幼弱,也是让我忧心。”庄史氏低眉道。
    黛玉和庄慕也不懂母亲和姨母话语间的弦外之音,两个小姑娘一边说着悄悄话,只嫣玉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晚间沐浴后姊妹俩一同坐在炕上看书时,黛玉才问嫣玉:“姐,今日跟母亲去凉光寺祈福,你是不是不开心?我见你一直都愁眉苦脸的模样。”
    嫣玉抱着书靠在案上,摇着头,神秘兮兮地拉着妹妹说:“除夕夜我梦见一位天神金光闪闪地从天而降,正巧我在杏园看见了一个人,和那位天神长着一样的脸。”
    黛玉听着很稀奇:“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嫣玉绘声绘色地说着:“我看得真真的。”其实这都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长着天璇星君脸的人,但不好与妹妹说。
    “姐姐若再看见,记得告诉我;我也想看看天神长什么样子。”黛玉拉着嫣玉的衣摆期待的道。
    “下次一定。”嫣玉自是满口答应。
    在琰儿满月宴时她曾看见那个少年和赵先生被钱管事带过去书房,那时嫣玉就想到也许他们有什么干系。她听过林如海和贾敏的对话,是清楚赵先生的来历,近来父亲母亲一直愁眉不展也是因着京城那边的事情;嫣玉难以安心。
    昏昏灯光下,黛玉正在认真看书。林家祖上有一位先辈是风雅高洁之士,酷爱钻研古籍经典,收集了诸多失传的古籍名卷,如今俱被罗列在书房的檀木书架上整理摆放;如今黛玉正看的《阙子》即是从书房取来的,据说是纵横家的失传名籍,她亦看得津津有味。林如海也很赞同女儿博览群书,说姑娘被拘在后院,也该多看诸书增长见识;黛玉向来冰雪聪慧,若能悟得真谛成为一代大家也不无可能。
    警幻仙姑诓了绛珠妹妹落到尘世做了林家女,给她安排的命运也是极差的。
    父母亡故,家族散离,寄人篱下,泪尽而亡。
    嫣玉并未看过黛玉的命运册,只从泽兰仙子处知晓了如此情形,才随着妹妹一同下来。
    如今一切皆因她的到来而改变,警幻仙姑的毒计也因此落空,她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离恨天上的仙人不能长期往来两界,除非警幻仙姑甘愿舍弃仙身来人间历一世,否则她也只能扶持譬如跛脚道士和癞头和尚这一类人作傀儡为她做事。
    只不过那个神瑛侍者又到了人间何处?嫣玉暗暗留了心眼,莫让妹妹遇见那人,教警幻仙姑诡计得逞。
    “姐,你怎么一直看着我?”黛玉突然发觉嫣玉似乎盯着她看入了神,调侃着说道,“莫不是玉儿花容月貌,让姐姐望之入神了。”
    “小妮子!”嫣玉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鼻尖,宠溺道。
    “我看了《阙子》觉得受益匪浅,姐要看吗?”黛玉合上书递给嫣玉问,嫣玉就佯作头疼的揉太阳穴:“都说纵横学说乃集古今谋略之大成者,我也无为治世贤相之愿,就不看这么有深度内涵的书的。”
    黛玉抚着古籍,微微弯起唇角放言豪情壮志:“我若生作男儿,当立志投身报国,为贤相能臣,以达治国平天下。”若非本朝不允女子入仕,嫣玉相信以自家妹子之才智当是治世之能臣。她与黛玉虽是双生姊妹,性情却是毫不相似;况且如今妹妹确是单纯乖巧的小姑娘,而嫣玉已有看遍世事变迁的千年记忆,实在不愿太过沉迷人间之事,只求妹妹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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