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庄慕又过来和嫣玉黛玉一同用晚饭,小姑娘跟在她们身边软软唤着表姐,让黛玉对这个妹妹满心喜欢。
    黛玉在家中就是最小的姑娘,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弟琰儿,她和郁明同样对妹妹尤为喜爱。
    嫣玉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家妹妹和庄慕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她就不停地给她们夹菜,生怕她们吃不饱长不高似的。庄慕最爱吃酱牛肉,又吃了两块青荷糍;陈嬷嬷看着也是满面笑容道:“慕姐儿和两位表姑娘一起玩着,连饭都多用了半碗。”
    “慕儿年纪小,正是要长身子的,得多吃些才能长高。”嫣玉将面前的一碟翠玉豆糕挪到庄慕那边,轻笑着说。
    “我记得在表姨家吃过翠玉豆糕,清凉爽口,和我从前吃过的翠玉豆糕都不一样。”庄慕捻起一块翠玉豆糕细品。
    嫣玉便笑说:“等你再来,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你。”
    庄慕撒娇:“嫣姐姐最疼慕儿了!”
    看见姑娘们吃完了饭,丫鬟才将吃饭撤下去,端上健脾养胃的八珍米昔。
    江娘子特意从江南和京城请了厨娘来照顾姑娘们的吃食;南院学堂的学生在家中都是万千宠爱的娇小姐,江娘子也是在吃食上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
    撤下食案后,庄慕又和嫣玉黛玉做了一会儿绣工,陈嬷嬷才带她回去歇息。
    盏上烛火将燃尽,叶子进来换了灯盏,劝着道:“姑娘,还是等明日再做绣工吧;如今天色已晚,怕要坏了眼睛。”
    烛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嫣玉便依言放下绣框在一旁,黛玉又拿起姐姐刚绣了两针的绣品:“姐,我觉得你这个描花挺好看的。”
    “这是我在梦里见过的一种仙草。”嫣玉取出已经绣好的绢帕给妹妹看;她在绢帕上绣了一株绛珠仙草,绣得栩栩如生摇曳生姿,较先前绣的鸳鸯花草都要精致。
    黛玉接过绢帕仔细端详着:“这仙草真熟悉!好似我也曾在哪见过。”小姑娘若有所想地皱起眉。
    嫣玉轻笑起:“也许我们心有灵犀,在梦中相遇。”
    黛玉乐得咯咯笑着:“姐姐一定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
    嫣玉只笑不语,轻抚着绢帕上的绣花。
    “姑娘,这荷包是庄八姑娘留下的?”逾白整理着书架旁的半月桌,突然看见桌上的碧桃荷包,里面还盛着几枚津香梅子。
    “应该是慕妹妹落下的。”嫣玉过去接过那枚荷包打量着,的确曾从庄慕身上见过。
    略一思索嫣玉就回头与黛玉道:“玉儿,我去一趟慕妹妹屋里,把荷包还给她。”却看见黛玉还在摆弄着绣框,“玉儿,回来我给你描花,你别绣那个了。”
    黛玉才抬头甜甜应着。
    屋外天色昏昏沉沉,仿佛大雨将至黑云压城。
    嫣玉出门站在廊下,逾白跟出来问:“姑娘,看着快要下雨了,不如让我去将荷包交给庄姑娘。”
    “不用,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嫣玉摇头,嘱咐逾白道,“慕儿的屋子就在对面,你不用跟我过去。”
    逾白虽觉不妥,但见嫣玉神情坚定,就顺从应下:“是。”
    嫣玉揣着荷包沿着廊下朝庄慕屋子过去,绕过转角轻轻敲了敲屋门,里面却并无人应答。嫣玉心下觉疑,却瞥见纱窗帘子被风拂起,就过去小心地撩开纱帘探看;屋里寂静无声,庄慕和陈嬷嬷显然都不在。
    此时她们会去何处?
    夜幕落下的南院格外宁静,姑娘们都在屋里看书绣花,暗夜下罕见人影过路。
    嫣玉闭上眼眸沉思半晌,才转身朝假山那边走去。
    月光余影,庄慕和陈嬷嬷一高一大两道身影站在假山后不远处,树影婆娑下一个黑影朝她们走过去。
    躲在假山后的嫣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她认出那正是她曾经多次遇见的男人,和天璇星君长相相似。
    其实嫣玉很想问他究竟是谁?但始终没有机会。
    “二爷。”陈嬷嬷低声抽泣着,就跪下朝那男人磕头。
    “莼儿。”穆莨不舍地望着庄慕,才扶陈嬷嬷起来说道,“陈嬷嬷,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着莼儿。”
    陈嬷嬷泪流满面:“王妃娘娘对我恩重如山,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继续伺候二郡主,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嫣玉听得糊涂;为何庄慕被唤作莼儿?陈嬷嬷所说的王妃娘娘又是何人?诸多疑惑压在心底,她继续仔细听着。
    庄慕拉着穆莨的手轻声呜咽:“二哥哥,我真的好想你!你还会再回来看我吗?”
    “莼儿,以后如有机会我再来看望你。”穆莨轻抚着庄慕,酸涩道。
    “舅父和舅母对我很好,二哥哥别太记挂我。”庄慕才抹着泪,“你一定要小心,我听说,我听说外面有人要抓你,我真的害怕。”
    穆莨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和地说:“别怕,不会有事的!”他想起又取出一枚长命锁给庄慕戴上,“这是你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我刚找到了给你,以后你就不会再有病痛了。”
    庄慕依然抱着穆莨哭着,许久仿佛哭累了才放开他;穆莨便与陈嬷嬷说:“陈嬷嬷,你带莼儿回去吧。”
    庄慕仍是靠在陈嬷嬷怀里黯然落泪,陈嬷嬷就轻抚着她的后背:“姐儿,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莼儿,回去吧,□□后再来看你。”穆莨也道。
    庄慕恋恋不舍地望着穆莨,才跟着陈嬷嬷转身朝厢房回去。
    站在阴翳中的嫣玉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沉浮恍惚。
    庄慕竟然并非庄家女儿,她的身世究竟隐藏着如何秘密?人间诸事果真万般奇妙。
    “谁在哪里?”穆莨突然出声,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发现了潜藏在黑暗中的窃听者;他习惯了东躲西藏的生涯倒并不在乎,只是庄慕的身份却是万万不能暴露,这是能够保全庄慕的唯一方法。
    嫣玉自觉很是小心谨慎,本是不该会被发现了;所以她沉默了半晌,看见穆莨确实向这边过来才从阴翳中走出来。
    看见竟是嫣玉,穆莨微愣,但同时也莫名松了一口气:“林姑娘,你如何在这里?”
    “你到底是何人?”嫣玉不答反问他,“你又如何知晓我是谁?”
    穆莨眯起眼怪异地望着她,唇角勾起几分笑意:“巡盐御史府的大姑娘?或者是,绛珠仙子?”
    在听见穆莨说出绛珠仙子时,嫣玉骤然变了脸色,将信将疑:“你,当真是天璇星君?”目光停留在穆莨脸上,她的语气也变得肯定;他身上并无灵力的痕迹,显然只是已非仙人之躯,但却和嫣玉一样仍有离恨天上的记忆。
    “是。”穆莨眉头紧锁,颔首点头,“我从轮回盘来到人间历一世劫,却不知为何仍未忘却转生前记忆。”
    “如此说来,恐是孟婆汤也被兑了水,不然我不但记忆犹在,连仙灵都还存留几分。”嫣玉的语气也不由带上几分调侃之意,心情也轻松许多。
    穆莨本是愁容满面,如今才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在徐家见到你使用仙灵时,我已知晓你的身份。救命之恩,我当铭记于心,定当报答。”
    见他这般说辞,嫣玉也笑道:“本是他乡遇故人,星君何必如此客气。”
    穆莨点点头,仰首望向云霄暗夜才说:“如今天色不早,我本不该在此久留,仙子多保重。”
    “万望星君小心。”嫣玉也道。
    看见穆莨消失在黑夜中,嫣玉若有所想地在原地伫立半刻,也转身往回走。
    既已确定了身份,嫣玉也觉得落下一桩心事。
    路过庄慕的屋子,透过纱窗看见屋里已点起油灯,嫣玉才佯作若无其事地敲了敲门:“慕儿?在吗?”
    陈嬷嬷小跑着出来开门,看见是嫣玉才道:“是林大姑娘?”
    “慕儿呢?”嫣玉含笑问。
    “慕姐儿刚睡下了。”陈嬷嬷犹豫不安地低声说。
    “慕儿的荷包落在我屋里了,给她送过来。”嫣玉取出碧桃荷包交给陈嬷嬷,就转身回去。
    逾白已在廊下等候多时,见嫣玉回来才连忙迎上去:“大姐儿,你可回来了。”
    嫣玉垂眸轻笑说:“只是在慕儿屋里多坐了一会儿。”尽管其实庄慕根本没有见到她。
    黛玉还在案边钻研着琴谱,听见姐姐的声音才抬头招唤着嫣玉过来:“姐,你记得《上邪》曲子吗?”
    在书案后坐下,嫣玉取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凝望纸上歌谣许久,嫣玉拿起宣纸放进火炉中燃烧成灰烬,才与妹妹道:“我记不太清调子了,不过在乐府诗民谣集里应该有记载。”
    黛玉很苦恼:“乐府诗集,也没有带过来。”
    嫣玉在书架下徘徊,才抽出一本古籍随意翻看着,一边同妹妹说起:“我对前朝史文不太懂,你能跟我讲讲吗?”
    “姐姐想听哪一段历史?”黛玉问。
    “汉朝武帝末年,征和纪事。”嫣玉缓慢地翻阅着书籍。
    “武帝晚年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宠信方术之言;朝中奸佞以巫蛊之术诬陷皇后太子,牵连甚广,无数朝臣王公卷入其中抄家灭门,史称巫蛊之祸。”黛玉还很疑惑地问起,“姐姐怎么突然对这感兴趣了?”
    嫣玉轻笑着说:“只是想多了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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