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时的话,许璟明深信不疑。
    这并非出于盲信。对于危险生物,幼童本来就格外敏感。每次捱近时敬之,许璟明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鲜明的反感。
    上一代国师说他八字轻。他母妃怕他早夭,隔几日就把他送到国师身边待一天,美其名曰“辟邪”。因为这个,许璟明常偷听到些有的没的。
    比如父王与国师的对话。
    关于自己这位恐怖的兄长,上代国师曾说过这样的话——
    【陛下,此子不除,必成倾国之灾。】
    就结果来看,他的父皇并未听进去。时敬之走了狗运,成功苟延残喘到今天。等到他大哥许璟行即位,许璟行嫌国师一脉分权,更不会对国师唯命是从。
    许璟明自诩为人严谨,封王之后,他寻遍天下高人,拎着时敬之的八字测算。那些高人货真价实,答案也大同小异——此人是个大祸害,若放着不管,定生灾殃。
    大允常年风调雨顺,百姓富庶。许璟明过得舒服畅快,压根不想体验乱世。国师的话成了一根刺,刺在他的骨缝里,时不时痛一下,让他无法安眠。
    时敬之还是死了好。
    只是皇帝似乎有自己的考虑。时敬之没皇姓,没封地,甚至连王府也没有,却仍留有一条命在。许璟明要在明面上动手,怕是会触怒皇帝。
    可要是时敬之死在鬼墓,任谁都挑不出错。
    “杀了他。”许璟明啪地收起扇子。
    时敬之嘶地抽了口气:“你佛珠不要了?”
    许璟明:“我来鬼墓,一为了寻宝,二为了找机会除去你这妖邪。哪怕只杀了你,这趟都是值的——你我在这相遇,此乃天意。”
    “至于佛珠,就算你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过是猜测。我会蠢到相信你的话?退一步,就算佛珠宝图不全,东西也未必找不到。”
    时敬之沉默不语,慢慢显出些悲伤的神色。
    许璟明嗤笑道:“少跟我扯兄友弟恭那套,你——”
    “不是。”时敬之难过地说。“你知道造血绳,也认得别离苦。光买这些信息,你得给魔教花了上千两白银,还要冒险下墓……到头来,佛珠拿不全,只想要我的命。”
    说着说着,他更悲伤了:“你早说啊?哪怕打个对折,把银子给我,我也愿意独自与你见面,让你杀杀看。小七,虽然你脑子不好不是一天两天,可这也太……”
    许璟明气得两眼一黑,拿扇子的手哆嗦起来:“还等什么,快杀了他!”
    四位高手一拥而上。
    只有大门派精心培养、身世干净的好苗子,才能有幸成为皇家侍卫。哪怕是皇帝挑剩的,实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时敬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可惜,我本来还想多休息一会儿。”
    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半截旗杆,旗子一卷,长剑般握在手里。木杆上金火大盛,有些刺眼。旗杆划过空气,在黑暗中留下一串光痕。
    时敬之不笑了,身周压迫感更甚。高手之一刚接近,便被带火的剑风扫到。虽说他及时避开剑气,衣角却沾了一点火星。
    阳火不是凡火,很难熄灭。那人注意力一分,时敬之闪到他的身后,将人拦腰斩断。随后他抓着那人上半身一转,挡去同时刺来的三把利剑。
    趁众人没收剑,时敬之使出新步法,将尸首利落地一拧一收,连剑一起抛入祭洞。
    “小七,要是你派他们和赤勾教一起追杀我,我肯定已经死了。”
    紧接着,他下腰躲去一记踢腿,又顺势一拍——又一人头颅粉碎。
    “我离开弈都时,江湖上能杀我的至少有五千人。时至今日,应该只剩千人之数了。这千人之中,可没有你身边这几位。”
    “果真妖邪。”许璟明啐道。“就为了藏点实力,你故意做出一路的丑态……”
    “我是真的害怕,我为什么要装?”
    时敬之语气平静。
    他揪住剩余两人前襟,将他们狠狠撞在一起。又挑了满脸横肉的那个,一掌拍扁脑袋。
    “你当然可以强作镇定、隐藏性情。来日方长,要是再见面,那些人也会高看你一头……可我没有来日方长。连真假都看不透,你还不如我那小徒弟。”
    许璟明看向满身血的时敬之,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平稳:“你自己就是怪物,还怕鬼么?”
    “这你就不懂了。”时敬之没杀最后一人,任由他晕在地上。“既然我这种东西存在,厉鬼也说不定存在。活人妖邪都能杀,可要是撞到鬼……”
    他向前几步,裹满血的手掌重重压上许璟明的天灵盖。
    有那么一瞬间,许璟明以为自己也要来个脑浆飞溅。他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下。
    时敬之垂下眼,又笑起来:“……要是撞到鬼,就会生出这种‘惧意’。”
    随后他退了一步:“放心,你要死在这,大哥又得找我麻烦。你看,我还给你留了个侍卫。”
    许璟明半天才找回神智,他咬紧牙关:“你不抢我佛珠?”
    “现在就抢,我要怎么给徒弟交代?一会儿记得陪我演戏,否则——”
    许璟明咽了口唾沫:“否则?”
    “我还没想好,总之你看着办。”时敬之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把许璟明的轿子拆成数块,扔下祭洞。
    时敬之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许璟明痛苦地望向轿子残骸——地上尸体够数,姓时的偏要扔他轿子。
    输人不输阵,许璟明人输得一塌糊涂,嘴没闲着:“大哥念你时日无多,才准你出宫。我知道你立了门派,你若敢偷养私兵……”
    “我没那么闲。世间种种情谊,你还有的是时间尝,我可只剩一年了。”
    时敬之望向徐徐降下的石柱,语气平淡。
    “亲情么,我不指望你们。若说思慕之情,哪怕我撞了大运,能遇见命定之人,也做不到在奔波求生的同时认真待她。友谊也不错,只是与人长相交,需要时间沉淀……我没有时间。”
    “人们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收徒是个好主意。只是小孩子忘性大,命也脆,很难随我深入危险之地。现在这个么,就刚刚好。哪怕一年后我死了,他也能记我一辈子吧。”
    许璟明愣了愣,半天才硬着头皮道:“愿意跟你下鬼墓,不是太傻,就是别有用心。”
    时敬之走近,在他面前蹲下,脸上还沾着些许血渍:“所以呢?”
    “什么?”
    “小七,你可知道‘抓周’?幼童满周岁,随手抓个东西,人们便信这是天命。我只是做了类似的事。”
    “我跑去荒芜之地,随手抓个人当徒弟。只要他没有拜师在先,他善也好,恶也罢,我都会真心当这个师父……这不也是天命吗?”
    许璟明被他话语中的理所当然震到:“要是他想犯上作乱……”
    时敬之避而不答,笑着继续:“你可以让大哥安心,我就收这一个,多了也顾不过来。你那侍卫还要一会儿才醒,我先走一步。”
    说罢,时敬之攀上石柱,眼看着准备离开。
    许璟明赔了夫人又折兵,就连言语也被时敬之调笑过去,胸口一阵憋闷。他稳稳情绪,继续牙尖嘴利。
    “‘真心当这个师父’……真心?你这怪物能有几分真心。”
    时敬之动作一顿:“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想看看。”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许璟明擦擦冷汗,扫了眼遍地血腥,一颗心又慌起来。时敬之顶着个“倾国之灾”的预言,又摆明了要善待徒弟……
    那个尹辞,可千万要是个为人正直的普通人。
    此时此刻,“普通人”尹魔头正在出口处熟悉地形,等鬼皮衣晾干。
    “别离苦”出口共有四个,连接着一个宽广的大殿。殿内立了两排粗壮石柱,柱间摆着对称的巨型石雕,终于有点正经墓穴的样子了。
    只不过他没发现闫清,不知道那个倒霉蛋被老祖宗丢去了哪里。
    轰隆隆一阵声响,地面微微震颤。听到又有石柱降下,尹辞瞬间屏住呼吸,闪身藏在柱后。
    他从陆长老的碎片里扒出了些发烟筒。如果来的不是时敬之,自己可以装装神弄弄鬼,玩个原地消失,多制造些“神秘高人”存在的证据。
    以防万一,尹辞事先在殿内溜达了一圈,故意把血迹弄得到处都是。哪怕来的真是时敬之,那只狐狸也嗅不出他的位置。
    谁料那人哒哒哒一阵小跑,径直朝他的藏身地点冲来。
    现在跳回房间,怕是来不及了。不过这才是第二个出来的人,应该不至于是他的便宜师父。可惜天不遂人愿,尹魔头运气向来不怎么样——
    时敬之冷着脸闪到尹辞面前,断了半截的旗杆直指尹辞咽喉。
    “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在尹辞的白衣上溜了圈,确定尹辞还在喘气,这才坚强发问。
    “你……你把我徒弟怎么样了?他二十左右的年纪,没什么武功。”
    尹辞微微扬起眉——如此确定自己和“山户徒弟”见过面,这小子肯定做过什么手脚。
    不如趁机套套他的话。看着毛都炸起来的时敬之,尹辞突然起了几分玩心。
    “你徒弟?”
    尹辞故意做出副迷惑的模样,随即笑了起来。
    “……唔,八成被本座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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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错时间不小心把19章放了出来,现已替换内容,后天会准时换回来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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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狐狸,尹魔头挚友(?)+真爱+徒弟三合一,惊喜不惊喜?
    美人对美人,魅惑是无效的,毕竟大家都是照过镜子的人!
    闫清:老板不要调情,快来救我,试用期遭遇致命危机——0(:3 )~ (;3_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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