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睡不着,托着下巴坐在窗前,雨水顺着房檐成串往下淌,雨声哗哗响,偶尔几滴溅入廊内,撞得铃铛“当啷”一响,流风崖好似被大雨围成了一座孤岛。
    她漫无边际地想,“大家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像这样的大雨天,就可以一起坐在廊下聊聊天。”
    一个人守着一座山头,不觉得孤单吗?跟室友下雨天唠嗑是最快乐的事,只要她们不讲鬼故事。
    还是内门弟子的住所热闹,她之前去掌事堂打招呼,被告知欺负宴月亭的那两人因为两次大考未过,修为也不会有大的长进,已经被内门除名,清退下山。
    宴师弟现在可能也无聊得抠脚吧。褚珀捻来一滴雨,屈指弹出,撞得铃铛又一声响。
    实际上,宴月亭没在屹峰,大雨初始的时候,他已经掠过岱山脚下的浮风城,磅礴的水帘将城市的灯光远远遮挡在身后。
    他一路急行,片刻都不停歇。
    到巽风派的地界外,却是大好的清朗星空,圆月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现在的月牙尖利得很,月光也不太亮。
    湿哒哒的水声从窗口漫进来,陈羽被扰了清梦,咕哝着翻个身,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哪来的贼子!敢闯你爷爷的门!”陈羽一声大喝,墙上的大刀呼啸飞来,像他这种被巽风派清退的内门弟子,出了仙山,回到凡尘,那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声“仙上”的,他一点不怵。
    刀光映出来人的脸,陈羽满腔悍勇顷刻间泄了一半,“宴师弟?!”
    “陈师兄,对不起,我可能没你期待的那么大人大量。”宴月亭手起刀落,右眼有一瞬的刺痛,陈羽直直倒回床上,他浑身毫无伤痕,人却已经断气了。
    这两人可杀可不杀,他之前觉得不杀也行,现在突然想杀了,所以就来了。
    宴月亭从窗口离去,袖摆微动,带走地板上的一切痕迹,重新阖上窗户。
    褚珀在流风崖上抓耳挠腮一夜,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大师兄补课。
    她的用词很委婉,乖巧地跪坐在大师兄面前,“我觉得我的道心还比较稚嫩,要是经不起布道塔的打磨怎么办?”
    “小师妹过谦了。”闻莲笑得人如沐春风,“不过你如此求学上进,我很欣慰,在你进布道塔之前,每日学宫课后,就来同我论道吧。”
    褚珀:痴痴呆呆。
    ***
    几日以来,被大师兄灌了一脑袋的“天时循环,枯荣有序”,褚珀晕头转向地走进学宫,临近开课,此时这座大讲堂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有两三个弟子堵在宴月亭跟前,也不知道来者何意,“宴师弟,你头上戴的不会真的是离雀羽吧?”
    其中一名弟子翻出后山博物志,对比道:“的确是离雀羽。”
    “小册子里说这根离雀羽是小师姐送你的?是吗?”
    “肯定是了,小师姐为了取离雀羽来送他,还不要火灵芝了呢。那可是温师兄想要的火灵芝。”
    “是不是穿风谷的一位医修师妹也想为温师兄取火灵芝,小师姐不准,你们还差点打起来了?”
    宴月亭看向他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一本小书,微微皱起眉。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宴月亭一句话没说,他们已经叽叽喳喳把话说完,还引得学堂里其他人都朝这里看来。
    最后,其中一人下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小师姐这是对温竹影师兄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干脆另觅新欢了吧!”
    “那我们可得恭喜宴师弟上位成功。”
    褚珀一踏进学堂,正好听到最后这两句震耳欲聋的结论,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请问,你们几个大男人,到底是刀修,还是市井里编排家长里短的八婆?
    宴月亭触到褚珀朝他看过来的视线,局促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师姐要与他划清界限,想来是不希望他这么张扬地把离雀羽戴在头上的。
    那很八卦的几名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来,都浑身一震,表情精彩纷呈地朝她这个方向行礼,“小师姐,温师兄。”
    褚珀:“……”啥,温师兄??
    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脑后响起,“褚师妹,借过一下。”
    褚珀愣愣地让开一步,温竹影从她身侧缓步走过,白衣飘飘的袖袍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抬起眼眸,隔着大半个学堂,目光和那名头戴离雀羽的刀修弟子撞在一起。
    整个学堂里不知为何一下子鸦雀无声,褚珀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脚趾扣紧,恨不得当场挖出一个地下室钻进去。
    太尴尬了,为什么这么尴尬??
    她仿佛都能听见所有人骚动的心: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
    温竹影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朗声道:“今日是由我来为诸位讲学,请各位师弟师妹,尽快入座。”
    一场好戏戛然而止,众人显而易见地有些意兴阑珊。
    褚珀:好家伙,说好的修行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克己复礼,慎思笃行呢?都修到狗肚子里了吗?
    你们这么八卦,你们的师父知道吗?
    褚珀满肚子腹诽,被人冲上来一把挽住手臂,秦如霜一双杏眼精光四射,眉毛简直要从脸上飞出去,一副压都压不住的样子,低声道:“小师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边说边拉住褚珀往后走。
    “你来得正好。”褚珀瞪她一眼,“我还没找你,你倒先送上门了,什么我为了离雀羽不要火灵芝,这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怎么这才几天,搞得全宗门都知道了一样?”
    “不是我啊。”秦如霜满脸无辜,她一拍额头,“肯定是罗不息传出来的!”
    “谁?”褚珀忽然想起来,“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另一个剑修?”这个人跟在秦如霜身边,没怎么开过口,她当时倒是没有特别留意到他。
    “对,肯定是他,他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什么都能卖,从后山试炼出来,好像搞了一本后山试炼小册子私下里偷偷在卖。”
    “罗不息,好名字,生命不息,作死不止吗?”褚珀咬紧后牙槽,拳头开始痒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听到台上传来温竹影的轻咳,褚珀抬眸,正对上他不悦的眼神,连忙一把拽住秦如霜,就近落座。
    “小师姐,我给你说……”
    褚珀竖起食指,示意再说下去,温竹影要打人了。秦如霜咬咬唇,一脸憋不住的复杂表情,嘴角快咧到耳朵根,飞快说道:“我哥哥试炼没过!”
    她说完就紧抿住嘴,端端正正地坐回去,望向前方。
    她试炼过了,秦倦没过,很快她便能升做内门“玄”字二阶弟子,到时候他哥哥还要叫她一声师姐呢。
    秦如霜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些,她现在对抱大师兄的大腿,没有太大的执念了,终于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这些汲汲营营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应该本末倒置,她的重心还是要在自己修炼上才行。
    褚珀看着她脸颊上挤出来两朵灿烂梨涡,敢对天保证,现在她要是张开嘴,幸灾乐祸的笑声定然能掀翻屋顶。
    她被那情绪感染,眼角眉梢也染上缕笑意,余光扫见宴月亭埋头取下发髻上的离雀羽,她的笑就跟着缓缓凝固了。
    为什么取下来?勾星寒气长年累月积攒在他身体里,已经深入经脉,他至少得戴个一年半载的,才有成效,不可能这么几天就拔除干净。
    褚珀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她好不容易才为他取来离雀羽,就因为别人几句话,就不敢戴了?
    抑或是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离雀羽是她送的了,所以他想避嫌?
    宴月亭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一抬眼便对上她有些委屈的目光,他捏着离雀羽的手指蜷紧,嘴唇动了动。
    褚珀冷淡地撇开眼。
    随便他好了,反正东西给他了,他自己不用,风霜雨雪的时候,疼的是他。
    只要旁白音别在她耳边逼逼赖赖!
    第22章 男人,真是扫兴。
    课后,温竹影收拾好书本,要准备离开,秦如霜用手肘撞撞她,“小师姐,你不去跟温师兄解释一下吗?”
    “如何解释?”褚珀眼神飘忽,不解地按住自己的小心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原主的感情残留影响,她一触到温竹影的目光就觉得心虚。
    当初她没想起那一段记忆,后来虽然想起了,经过一番斟酌,还是选择了离雀羽。从温竹影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她失信了。
    褚珀“心里”不想温竹影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也对,这怎么解释都看上去是喜新厌旧。”秦如霜抬头找宴月亭的身影,想招呼他过来,被褚珀一把按在。
    秦如霜疑惑道:“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褚珀干巴巴说道。
    秦如霜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有追问,灵机一动,“要不然,你先跟宴师弟通个气,然后就给温师兄说,是宴师弟受了伤,只有离雀羽才能救命,你也是迫不得已。”
    不得不说,她的主意虽然馊,但歪打正着地猜对了真相。
    眼看温竹影的身影即将远去,褚珀心里七上八下,怪不是滋味,只好一咬牙,追了上去。
    温竹影被她拦住,心中一点也不惊讶。
    褚珀诚恳地承认自己过错,拱手道:“温师兄,没有为师兄取来火灵芝,是我食言而肥,对不起。”
    “师妹不必道歉,这本身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温竹影浑身都透着疏离,“我之前便同你说过,我并不是非要火灵芝不可,若我真的想要,也不必其他人替我去取。”
    褚珀面上一喜:“那是有何物能代替火灵芝?”
    温竹影被她骤然亮起的眼眸看得微微一怔:“火陨……”他及时止住话音。
    褚珀眼巴巴地盯着他,顺着话头猜测:“火陨石?那我可以帮温师兄找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征求他的同意,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自说自话地奉献,再逼着人收下。
    温竹影低下眼看她,褚师妹眼里含着一点小心翼翼,比起以往热烈到蜇人的情感,现在显得温温和和,乖巧地像领家小妹妹,反倒让人不太好拒绝。
    “劳烦师妹了。”温竹影不由松口。
    褚珀心里的纠结一下子消散,脸上漾开松快的微笑:“不劳烦的,温师兄真好。”
    温竹影笑了下,看向在另一侧等她的人:“你和霜师妹……关系挺好?”
    “嗯?还行吧。”褚珀不好意思地抱怨,“她真的太黏人了,那我先过去了,温师兄慢走。”
    褚珀行完礼,脚步轻快地朝秦如霜跑去。
    温竹影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换作以往,褚师妹要是知道有女子对他献殷勤,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令他厌烦的一点,就像自己是她的囊中物一般。
    如今她倒是变得大方了。
    他转眸看向站在建筑阴影里的人,这种变化,是因为他?
    温竹影经受过褚珀“暴风雨般的爱恋”,对那位小师弟略有些同情,目光与他对上,对方朝他拱手行礼,温竹影含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褚珀回去的时候,秦如霜正和秦倦说着话,只见上课时还满面春风、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的霜师妹,此时神情低落,简直比考试没过的当事人还要难过。
    连褚珀都不由暗自赞叹秦如霜的变脸技巧。
    秦如霜眼中泪光点点,“哥哥别难过,你这次试炼没过,只是缺少了点运气,下次肯定能过的。更何况你其他考核的成绩都很好,你千万不要气馁才是。”
    “阿霜说的是。”秦倦苦笑了下,看着自家妹妹眼中没有丝毫减少的崇拜,考核失利后,连日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阴霾都消散了些许。
    前些日子,他一度消极不振,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到了今日,才鼓足勇气来见秦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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