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中夜最长的冬至,卯时天仍是黑得沉,冷气嗖嗖,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车辙压过后泥泞溅起,打在行人的裤脚上。
    车上装的是一箱箱的黄金和白银,以及各种奇珍异宝,数量太多,马车排出长长的一里路。
    寒天雪地,道路异常难行,人困马乏,萧妧坐在马车内十分着急,挑起帘子向外看,如果在辰时不能抵达巢王元箴的军营,元箴便会亲率三十万大军向东都发起进攻,如今东都城内粮草断绝,根本禁不起元箴一击,届时大夏朝危矣!
    与她同坐在车内的还有王婕妤,王婕妤正瞅着萧妧,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萧妧的侧脸。
    评判一个美人的标准,从正面来说,要讲究三庭五眼,四高三低,但从侧面来说,讲究鼻尖、嘴唇、下巴三点在一条直线上。
    萧妧的侧面无疑是达到了这个标准,线条流畅,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巴尖削。
    就算以王婕妤苛刻的审美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侧颜倾国倾城。
    这时萧妧转过头,王婕妤看到她左眼周围的青色胎记,仿佛是在脸上打了一个补丁,嫉妒顿消。“华阳公主,马上到巢王的军营,你可害怕?”
    王婕妤是萧妧父皇萧玄策最宠爱的妃子,也是宫里最美的女人,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
    其实,元箴兵临东都城下,向大夏朝提出三条退兵条件,其中并无索要王婕妤,而萧玄策是为了萧妧的安危,不惜将王婕妤和十名美人一并送给元箴。
    两年前,萧玄策将太尉元逸之之子元箴选为华阳公主驸马,元箴逃婚事败,其父被革职,在狱中病逝,其母悬梁自尽,元箴被救后逃到凉州起兵造反,自立为巢王。
    因此元箴家破人亡,血海深仇皆是萧妧造成,所以元箴提出的三条退兵条件,除了大夏要向其晋献金银和土地外,第三条就是交出萧妧。
    可想而知,元箴索要萧妧,便是要亲手杀她。
    但以王婕妤的美貌,足够迷惑元箴,只要王婕妤在元箴面前替萧妧美言,也许萧妧便能留住性命。
    萧妧摇头,此时哪里有什么怕不怕,既然来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王婕妤面上露出讥诮之色,她可不想替萧妧在元箴面前美言,听说那巢王元箴文武全材,貌比子都,堪称天下第一美男,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
    萧玄策将她送给元箴,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她不亲手杀了萧妧便算是对得起萧玄策。
    一路上王婕妤把玩着手中的海棠小暖手炉,暖手炉里燃的是紫檀,扑鼻的幽香从暖手炉中散发出来,令人神思缱绻。
    天终于放亮,车队也侥幸地在辰时抵达巢王军营,但众人被拦在行辕外。
    等候近两个时辰,元箴依旧没有出现,王婕妤冻得瑟瑟发抖,白皙的皮肤发起红,她仍然保持高贵的仪态,心中想象元箴为她美貌震惊的情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得人喊道:“元帅来了。”
    元箴虽自立为王,但他曾是大夏朝镇守边关的元帅,称王后依旧让众人称呼他为元帅。
    萧妧的目光微微向前,不过并没有直视,雪地上映着一道影子,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利剑似的,杀气凛冽,然后杀气迎面扑上。
    “你可真是如传闻中的丑陋。”
    声音里有无限的鄙视和侮辱,但说的也是事实,萧妧低低地“诶”了一声。
    这时王婕妤向元箴踱来,她见元箴的视线一直凝固在萧妧面上,似乎并没有瞧到她。“元帅,妾向你行礼了。”她一副娇滴滴的口吻,眼中秋波流转,媚态横生。
    她入宫四个月,萧玄策便宠了她四个月,夜夜留宿在她的寝宫,王婕妤深信以自己的美貌一定会让元箴意乱情迷。
    元箴向王婕妤看过去,从行辕出来时他只看见了萧妧,其他人竟未入他眼中。
    “你是何人?”元箴脸色深沉。
    护送萧妧和王婕妤的使臣周潜赶紧道:“元帅,我朝陛下为了表达议和的诚意,将他最宠爱的王婕妤送给元帅,还另选了十位美人服侍元帅,请元帅笑纳。”
    元箴打量着王婕妤,王婕妤见他在瞧自己,故意挺高胸脯,媚眼如丝。
    “混帐,萧玄策莫不以为本帅是贪图美色之人,这些庸脂俗粉岂能媚惑得了本帅。来人,把这些女人全部拖下去斩首。”顿时元箴大怒。
    “元帅,饶命。”王婕妤吓坏了,刚才她还沉浸在元箴被自己美貌所迷的幻想中。
    周潜也吓了一跳,道:“元帅,这些都是世上难寻的美人,杀了岂不可惜,不如把她们留下来充作军中仆妇也好。”
    “住嘴。”元箴怒火冲天,道:“拖下去斩。”
    “元帅饶命……”王婕妤的声音嘎然而止。
    顷刻之间,士兵呈上来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元箴冷冷地瞧了一眼,道:“埋了。”声音平静又无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任何人都没想过的,大夏朝都以为美人计能奏效。
    萧妧一直沉默,也未抬起头,她的父皇为了她的安危才忍痛将最心爱的王婕妤送给元箴,可怎么想得到却是送了王婕妤的性命。
    元箴走到萧妧的身前,凝视她的面容片刻,道:“看见没有?想用女人迷惑本帅,这种事只有萧玄策那个昏君才想得出来。萧妧,你落在本帅手上就别想安生,本帅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伸手捏起萧妧的下颌,萧妧这才瞧到他的样子。
    很年轻的一张脸,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英俊的一张脸,世上所有形容美男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是合适的,比如剑眉星目、目似朗星、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等等。
    但是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采,整个人都像是一柄脱鞘而出的剑,他的眼神,他的影子,他的举手投足,充满了霸气和杀伐之气。
    有的人天生自带一种光,大约就是元箴这样的。
    萧妧想,她的父皇真的眼光很好,才会将这样好的元箴选为驸马。
    但她是配不上元箴的,世上也不会有女子能配得上元箴。
    萧妧叹了一口气,王婕妤是枉送了性命,她不明白最难撼动的便是征战杀场的将军的那一颗心。
    雪地上遗落着一只海棠小暖手炉,丝丝袅袅的烟雾从炉孔中飘出,寒天中若有若无地有一缕冷香。
    萧妧向那只暖手炉走去,俯下身去拾,暖手炉上沾了点雪和泥,她轻轻地用衣袖擦拭。
    倏地元箴心头重重一窒,他目不转晴地盯着萧妧看,萧妧左眼周围的胎记完美地被鼻梁挡住,那张侧脸仿佛是水墨晕染出来一般,眉头舒展之间,宛若花开花合,眸光点点,星辰隐现。
    萧妧起身,将暖手炉递给周潜,道:“这是王婕妤的暖手炉,带回去给父皇做一个念想吧。”
    元箴的视线随着萧妧移动,他的思绪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忽然萧妧的目光向他看来,那块青色胎记又分明落入眼中,元箴心头再次重重地一窒。
    侧颜无人能及,可惜这正面却太不尽人意。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帅的浆洗丫头。”元箴莫名地来了一阵恼怒,或者说是愤怒。
    他奋力抓过萧妧的手臂,也不管萧妧是否疼痛,将她往军营里拽去。
    萧妧被推到一间营帐里,这营帐里有四五个仆妇,正在清理扔在地面上的脏衣,见到元箴进来便一起喊了一声元帅。
    “这个是新来的浆洗丫头,以后就交给你们管理。”说完,元箴将萧妧推到在地,便大步走出营帐。
    地面的脏衣堆成山,萧妧摔得并不疼,但鼻端充斥着一股作呕的酸腐臭气,是从身下那堆衣物里发出来,萧妧伸手捂住口鼻。
    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瞧到萧妧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立即双手叉腰,骂道:“这就是那个痴心妄想嫁给我们巢王的丑八怪公主,你们看她还嫌弃我们,姐妹们,大家教训她。”
    众仆妇向萧妧靠近,萧妧情知不妙,赶紧起身跑,但身上的衣裙太长,一名仆妇踩住她的裙尾,瞬时萧妧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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